众人又一次将目光随着老将的眼神望向了欧阳益,欧阳益看着一个个渐次起身站直的将军,有些动容,或许也有些羞愧,当初在朝廷里,他可没少跟着清流们一道弹劾武人,弹劾兵部在眼下太平盛世里却养了如此之多的武将士卒。
“好,秋老将军,咱们就拿命再守几日,我欧阳益以历代先祖之名立誓,太极宫陷贼之时,我欧阳益自当自焚于火中殉城”
唯有这样生死之际的场面,或许大宁的文臣武将才是在彼此眼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目光,武人们喜欢这个叫欧阳益的进士郎,因为他的声嘶力竭,因为他一介书生还敢站在城楼迎着箭雨死战不退,因为一个妙笔生花的进士可以和他们一样谈笑风生说些粗鄙的话。欧阳益有些喜欢如今留守东都城的武将们,因为在有人扮作百姓逃走,城池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大宁的武人,洛阳是那个叱咤四海的太祖高皇帝亲选的东都城。
数年前北奴人已近长安的时候,圣上都未曾想过入东都避难,如今东都被围,他们若是真的逃进了关中,只怕要落个一世的骂名。
东都城里,百姓民居家中灯火寂寥,就连那座城池正中的太极宫里灯火也已经比寻常要昏暗上了许多,从城门离开,欧阳益率五百士卒打开了太极宫的宫门。换作从前,欧阳益定然不会这般没有规矩,擅开宫禁之地。
留守太极宫的羽林卫因为指挥使的不知所踪已经逃了许多,剩下的羽林卫在洛阳城北坚守下来的那些时日里面成了东都的笑话,毕竟当初东都的所有士卒里,唯有这羽林卫是最为精良,也最为飞扬跋扈。面对百姓和其他士卒的耻笑,甚至面对孩童唱出的“羽林郎,羽林郎,长大不做羽林郎,别人守城他逃亡;羽林郎,羽林郎,看是猛虎近是螂.....”他们也不敢再摆弄曾经因为是羽林卫而有的骄傲。
一切的耻笑辱骂之声在如今都听不见了,毕竟那些白布裹住的官军里,唯有这些仅剩的羽林卫在等着日后朝廷来带他们回到长安。
刚刚走进太极宫,欧阳益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就命人去宫中的火油取来,分往各殿,太极宫的诸多宫门被一一封死,仅凭五百人想要守住太极宫很难,但是点燃太极宫的大火,死战之余,一人足矣。
欧阳益很快走到了乾坤殿里,在这里,他可以看见晋藩的逆贼在城破之时,距离这座宫城还有多远,喧嚣很快过去,欧阳益也在乾坤殿的“御临四海”大匾下依靠着巨柱睡去。作为大宁天子的钦封的东都留守衙门六品参尉,他不想在临死之前逾矩躺进太极宫里那些温暖舒适的殿宇之中。
虽是文臣,但欧阳益对于此番东都之围的情形没有猜错一步,经过昨夜的一番折腾后,在天色刚刚拂晓时,东都城外的晋军大营就已经整军列阵,晋王杨吉亲领两万余人开始向洛阳城如今最为残破的临德门扑来。
梦想着被封万户侯赏万金的晋藩士卒不要命的从登云梯上攀爬上城墙,而经过多日征战,城楼之上的朝廷兵马又或是东都百姓早在精疲力竭时也还是如之前那般将一浪高过一浪的晋藩士卒赶下城楼。
没有了火油,就用瓦片砸下去,没有了箭矢,就用仅剩的大刀在城楼上挥舞,没有了巨石,那就将尸体抛下城楼,城门即将被撞开,那就握紧手里的刀剑,看着摇摇晃晃即将坍塌的城门扫去心底的最后一丝恐惧。
可即便如此,德临门的五百余名将士还是等到了其余几门的少许的死士援军赶来,不知道杨吉是否留有后手的守将不敢擅离职守,只能一次次向传令兵探听德临门的情形如何,等到的全是危急二字时,又立刻命人再挑些精锐之士奔向德临门。
德临门在晋藩士卒潮水一般的冲击之下,守了整整了一个时辰,当晋藩士卒冲进德临门的瓮城以后,一把大火又拿走了百余人的性命。一番血战日后能流传于世的也只有十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