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之言,杨宸自己心里已经想过了七八分,护国公看似鲁莽,实则对朝廷之中的风吹草动洞若观火,一场北岸山的不欢而散,教会了杨宸许多。用抢功自污其名,也趁势让杨宸驻军潼关可以拱卫帝都,又将可能妄议楚王和护国公交好的阴谋打散,归根结底,不也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这座先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有半分倾覆之忧么?
看到杨宸沉默不言,赵祁便索性掏出了自己昨夜无眠时所写下的奏折,狞笑道:“就差王爷您的印了,护国公让王爷委屈了,那王爷就该去长安城里哭上几场,六部衙门,三省部堂,王爷多掉几滴眼泪,受的委屈越多,朝廷给咱们楚藩的好处才会越多”
草草看过赵祁只差声泪俱下的奏折后,杨宸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瞒不过你,本王就是不想这么一事无成的回去,皇兄手里差把让人害怕又用得顺手的刀,可又有人害怕做刀的伤着主人,唉”叹息声里,楚王印章盖在了赵祁所写的奏折之上。虽然其中多有对护国公的不敬之言,可为了这场失和的戏更令人信服,也唯有如此。
“殿下今日便可领军回京,晋王已定,护国公整顿河北兵马后估摸着还有四五日才会班师,王爷在潼关早都倦了,早些入京也好。臣随后便追来”
“你要去哪儿?”
“容臣斗胆,应当是臣的师父明日约成在大秦时的旧城一见,有些话,臣还想问个清楚”赵祁稍稍打量了一番杨宸的脸上,没有看到预期之中的愤怒,却还是说道:“王爷不必谋划什么,师父已经说了,若是我多带了一人,他便不会见我。师父有这个本事的,昨日夜里潜入臣的营帐之中那人,行走数万大军的营帐之中毫无破绽。有此人护在左右,想必也难以得手”
“你把本王想成什么人了?本王便是要杀纳兰瑜,也该是堂堂正正的逮住他交给朝廷,不瞒你说,昨夜王妃让罗义带来了消息,也劝本王不要杀了纳兰瑜,说纳兰瑜对本王是非敌非友。”
“王妃当真如此说?”赵祁显然有些激动,可杨宸则是冷冰冰地点头应道:“王妃是这么说的,可在本王这儿,没有这个说法,只要是大宁的敌人,本王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楚军阵中,十余骑先一步出营直奔长安,楚王弹劾护国公飞扬跋扈,目无圣上明诏,大权独揽,一心谋功的奏折就此先一步直入长安。而潼关城外的楚军大营,在一片振奋当中撤营穿潼关而入。
潼关之上,也冥冥之中因为杨宸的离开风雨突变,数日的烈日之后,忽然是一阵阴云密布,紧接就是一场雷声大作的暴雨。
大宁的潼关始建于六百年前的乱国混战之中,胡人,蛮人,夷人,趁着中州内乱屡屡攻陷长安,而本该是长安门户的潼关在那时竟然是阻拦草原骑军南下,东出洛阳的门户。百年混战的乱国之中,最初的潼关城也就数次毁于一旦。
距今日潼关北面三十里处的旧城,已经再瞧不见当年在此拒百万兵马于关外的雄风,那些大秦时被匠人堆砌建成的砖块不少被附近的百姓搬走修在了自家庭院里,留在旧城之中的往往只是一些被风雨浸泡后难辨烂泥。
多少年的雄风不再,留给后人的,只是远处望去留于山谷之中,绵延十里的土墙乱瓦。若非当初先帝泰山封禅时途经此处,因为梦见大秦始皇帝斥责他未曾平定草原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也没有今日供学子游客登高怀古的望旧台。
先帝是驻守过边塞之人,他祭祀大秦始皇帝并未选在数百年来口耳相传的始皇帝陵之所在,只是选在了此处残破的潼关城,当初就此是在此处,先帝说始皇帝托梦斥责自己未定草原,忘记了胡人数次攻陷长安,东出潼关,杀百万中州男子,以中州女子为两脚羊的旧事。并以此在泰山封禅途中便突然决定让平国公赵康,怀国公独孤朗,定国公邓彦兵分三路北伐草原。
每每到草原安定时,先帝便会说起自己的梦,在奉天殿上说起潼关的旧事,没有人敢拆穿先帝用几百年前的旧事为借口兴兵北伐的真相,反倒是在先帝一次次的圣旨下,让足以望见整座潼关旧城的望旧台越发壮丽,越发游人如织。
因为一场突然的暴雨,使得本就因为晋王之乱而冷清许多的望旧台更是雪上加霜,最近的镇上,不少客栈酒家的桌椅都是空空荡荡,似乎无论小二如何卖力的擦洗桌子,摆放桌椅碗筷,一顿暴怒的斥责与唾骂总是躲不过。
一个像是行走江湖的老道牵着一匹瘦驴出现在狭窄的街巷之中,街旁的院墙看起来颇为坚固,许多砖头上还有始皇帝的年号和匠人的姓名,不过大多辩驳不清,崭新的字眼多是主家自己打上的,仿佛是在提醒着来往的人们。
“诶,我家的院墙,就是用潼关的砖来堆的,始皇帝可曾想过自己心心念念可以永卫帝京的城墙,有朝一日被搬到了我家的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