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萧玄朝着山下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只剩下声音的回响在空谷当中久久不绝,赵祁没有再给萧玄带着残兵败将离开淞山的差事,只是让他在此整军寻觅杨宸,顺道派人接应从东都赶来勤王的兵马粮草。
素来自诩破光生而为前军先锋的萧玄也褪去了锐气,老老实实应下了差事,还立下了军令,十日之内寻不到楚王殿下,他萧玄自尽谢罪。
此刻的南疆正是月明如昼,月色在水面之上如同流动的白纱连绵不绝,楚王府重重楼阁的瓦片上也犹如盖上了一层霜雪,房舍花窗之间也被映照得分明,墨竹的影子铺在地上,花色朦胧,清幽而雅致。
春熙院的飞羽堂里,只剩几尾未尽的红烛,将低垂的幔帐照得朦胧半透,里里外外都透着淡淡的香气在殿宇的四周飘荡,换在他处,很难明白为何正是盛夏此地却丝毫感受不到白日里未曾消尽的酷热,而如此沁人心脾的香气又如何没引来令人叫苦不迭的虫兽。
一张由湘楚名匠费尽心思打造的湘君榻边,青鹤九转云顶炉弥散出青色紫烟,两位昏昏欲睡的婢女的趴在勉力打着精神,好让自己不会在王妃娘娘身边失态。
按照规矩,等宇文雪睡着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才能退出殿外,而如今王妃的身孕已有七月之久,等她们退去,又会有新的人前来守候。林海戍守边关一个人在家中生下了一儿一女的林夫人躺在不远处的一张榻上,王妃产子的日子越近,她的心里也越是不安。
出自乡野的她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他这位将军夫人在王府里做着女官婢女的差事,她只知道楚王殿下对自己的夫君很好,王妃娘娘待自己的一双儿女视如己出,亲自挑选的名士教他们读书写字,只知道自己的夫君出入山岭肃清那些流窜逃入定南的山匪之前要自己好好守在王妃身边。
比起王妃娘娘赏赐的首饰布匹,她更喜欢王妃给自己的名字:“静枫”,心灵手巧的她也早早就为即将降世的小世子缝好了衣物。堂堂王妃,没有嫌弃过她是一个乡野的夷人之女,没有嫌弃过她针线之下的孩童衣物总是显得有些寒酸,并不与世子之尊相配。她也在纳兰姑娘的一次次玩笑下,体会到了不同,王妃待她们都不是视如草芥的婢女差使,而是将她们都待做了朋友。
据纳兰姑娘说,王爷也是如此,所以和王妃娘娘才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林夫人不懂这些,只觉得王爷和王妃都是她所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人。
“不,不要,王爷!”
宇文雪忽然的尖叫让伺候在自己榻边的两名女婢大惊失色,匆匆跪在了地惶恐无比的请罪,竟然忘了拉开床帘问问王妃可是有何吩咐。一样匆匆起身的林夫人看到此情此景指着两名女婢说道:“还跪着干什么?让开”
说罢,一把掀开了帘子,看着宇文雪在并不酷热的大殿里竟然有了满头大汗,急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等林夫人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扶起,背靠在软枕上,面色惨白的宇文雪方才一把拉着林夫人说道:“静枫,我,我梦到王爷泡在水里,一直跟我说好冷,好冷”
“娘娘这是做噩梦了?”林夫人一边问道,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替宇文雪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娘娘不必太过担心的,眼下安心养胎,等王爷凯旋让王爷抱上小世子和小郡主才是上好的事”
“可是,我听到王爷说好冷,我就心里一阵害怕”自从嫁给杨宸为楚王妃,自幼害怕响雷声的宇文雪在南疆天气骤变雷声大作的夜里有了依靠,渐渐也对雷声少了些害怕,可又多了一些忧心和牵挂在杨宸身上。
从长安来到王府,杨宸虽然待在王府的日子比起大婚之前多了不少,可亲临险地的事一件不少,兵围亡山,出使东羌,巡猎边关,深入藏司,没有留给宇文雪太多不必忧心安危的日子。
“娘娘,你知道我家将军原来是守在边关上的,那个时候我也和娘娘一样,虽然隔得远远的,可总是害怕我家将军在边关上的安危,也曾和娘娘你一样做过噩梦,梦到将军战死,我还抱着颦儿和苏儿哭了整整一夜。可后来将军不也一样逢凶化吉了么?后来臣妾和将军说了,将军就笑话臣妾,说守在边关,一年少不得有三百日是在死人堆里过活,那莫非臣妾得哭三百日不曾?”
“将军还说,便是有朝一日战死边疆,也让臣妾不许掉一滴眼泪,拿着朝廷的恤银将颦儿和苏儿养大便好。娘娘您听听,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将军还笑话臣妾,说臣妾若是哭瞎了眼睛不值当,说不定臣妾隔着千里忧心他安危的时候,他指不定在和将士们一道杀鸡宰牛喝得酩酊大醉呢”
也许是不会说话的缘故,林夫人安慰人的话语并没有让宇文雪停下对杨宸境遇的担忧,藩王之尊,本就是该离长安城越远越好,可杨宸却成了被密诏入京的藩王。稍有不慎,那便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从杨宸领兵往北,长宁殿里给宇文雪的密信就渐渐多了些嘘寒问暖的客气话,以宇文雪的才智如何能品不出长宁殿对楚藩的隐忧,换作从前她也许还会有所不解,可当杨宸领着她跪在了如今被尊为“仁孝文皇后”的赵欢灵位后,追忆往事,她也不难将原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归到了情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