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用拿自己和先帝比较,在臣妾眼里,陛下会比先帝做得更好”
杨智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背负在身后的两手缓缓放下,轻声问道:“爱妃何以见得?”
“先帝贤明,用贤臣,罢兵戈,可先帝在时,鲁王伙同周德兵乱长安,去岁又是两王先后谋逆,祸乱两京,皆是因为先帝多有纵容之举”
“爱妃!”
“臣妾若是说错了,陛下罚臣妾便是,但让臣妾把话说完”柳蕴掌心渗出了一层浅汗,硬着眉头说道:“可这些都是先帝的无奈之举,先帝因勋贵拥戴而登基称帝,若是对勋贵举刀,多有过河拆桥之嫌,故而多赏少罚,给足了几位国公荣华富贵,暗中削去权柄。先帝要借用清流之力抑平世族之风,故而对清流也总是广开言路,任其评说军国大计诸事。先帝尚俭,既是效仿前汉孝文之遗风,也是无奈之举,太祖皇帝屡屡王师出塞,又治理浊水,修阳陵,建东都,府库耗竭,百姓受累。先帝唯有亲力亲为,以期群臣一绝广武奢靡之风”
柳蕴随即转口说道:“可陛下不同,先帝留给陛下的,没有拥兵自重在朝中一家独大足以左右废立的勋贵,没有借着百年遗风胆敢不尊王命的世族门阀,就连拥兵十余万的各府藩王,陛下都可以凭着心意削藩除藩。清流们要借陛下恩宠与勋贵斗法,勋贵们要凭着陛下的倾心守住富贵荣华,藩王掌兵却只能安定塞外而无力威胁长安,世族们要靠着女儿嫁入帝王家中才能保住一番颜面。
先帝留给陛下的辅臣,一人的陛下的舅舅,一人是陛下的太傅,对陛下皆是忠心耿耿,陛下可以政由己出,陛下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行事。陛下不能做百官们眼中可以任其摆布的人偶,无论是谁,都不能想着让陛下垂拱而治天下,陛下让楚王殿下回京,不正是想着有人可以为自己所用么?那陛下何不想想,自己是君,他们是臣,君为君道,臣有成纲,是为王道。陛下不用做先帝一样的皇帝,陛下就是陛下,是我大宁朝的天子,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只要陛下能让天下百姓安享太平,杨家的后世子孙与万民都会世代称颂陛下的伟业,会说先帝慧眼识人,让陛下做了大宁的天子”
柳蕴的一番话说得杨智心里有些发痒,但他不能任由一个后妃如此评说自己的父祖:“大胆!”
“陛下”
“你不过是一个后宫之人,懂得什么帝王之道?我大宁朝的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岂是你能随意评说的?”
“臣妾知罪,请陛下责罚”
“即日起,禁足和宜殿内十日,无朕允准,不得擅出!”
杨智拂袖而去,留给柳蕴的,只是言辞上的怒气冲冲和一道意气风发的背影。要做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大宁皇帝,柳蕴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杨智的心上。而这番话,是如今做了皇后愈发像宇文云从前一般的姜筠不会说的。
长乐宫就是有这般的魔力,宇文云厌恶独孤伽满心算计的模样,可住进了长宁殿殿多年,又发现自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姜筠生性自由洒脱,杨智也正是喜欢她的这番模样,但生下皇孙的姜筠,戴上凤冠成为一国之母的姜筠,再也做不回曾经的自己。
杨景走进长乐宫前,从未想过自己手上要沾染上血亲的血,但两个弟弟,一个儿子又的的确确是死于他之手。
杨智登上帝位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厌恶王太岳的说教,会想要大修宫室,做一个气派的帝王,但如今的他,又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
长乐宫里,帝王家中,总是堪堪一个又一个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