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愣了半天方才说道:“此事的干系,不是一个司礼监所能左右的,吴王府和淮南王府都是皇亲国戚,让外人去处置,终归是不体面的。本王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
还是那个执拗的楚王殿下,宇文雪自知自己劝不住,坐到杨宸身边缓缓靠了下去,用无尽温柔的语气说道:
“臣妾少年时便知江南风景乃世间一绝,王爷既决意有此一行,不妨带臣妾一道去看看?”
“此行凶险,湛儿还小,也离不开你,再等几年,金陵城里咱们的王府建好了,便去江南同住,每日养花种草,闲庭对弈,可好?”
宇文雪在杨宸的怀里摇了摇头:“只是查个案子,又不是行军打仗,再说了,便是凶险还能有臣妾去更南山下的大营凶险?宇文松在东都,臣妾也想借道,去东都瞧瞧。王爷便答应臣妾可好?至于湛儿,此行迢迢路远,便不同往了,就将湛儿留在府中,小婵留在身边照料,王府诸多繁务再交于青晓便可。王爷不必担心,府中还有韩芳和李平安呢”
见杨宸默不作声,宇文雪知道这是答应了自己,此时的她还不知,就在他们身后的这座长乐宫里,杨智已经亲口告诉杨宸,不会让一个大宁的儿郎为了一个外邦之女枉费性命。让他这位楚王殿下南下,却不是领军出征,也正是忧虑杨宸会意气用事,出丽关之后,为了一个女子带着数万大宁的精锐直扑昌都。
杨智低估了自己的弟弟,也低估了杨宸心里,对大宁朝的在乎。
回到王府,在宫中忙活了一日的小辈们早已是沉沉睡去,杨宸和宇文雪直接回到了春熙院里,这是王府下人们直言青晓失宠的由来,算算日子,杨宸的确已经许久不曾在青晓的夏竹院里过夜。
“明日不上朝了,陪本王且饮几杯可好?”
宇文雪面露不解:“明日乃是旦日大朝,怎么就不上朝了?”
“本王得称病几日,先去一趟桥陵,你在府中好好准备南下吧,让青晓陪本王去一趟。还有按规矩,初二京中女眷是不是要入宫给母后和皇后请安?”
宇文雪将杨宸的枕头放近了一些,微微点了点头后说道:“是该如此,不过今夜既然已经入宫了,臣妾也不必入宫太勤”
“不,你去一趟,入宫后去见皇兄,就让皇兄以本王染疾,不便安顿边务之由褫夺本王兵马,再让几个御史上书弹劾本王,骄纵太甚,就说景清之死疑点重重。这样,皇兄便能顺理成章地让打发本王去江南看看在金陵如何建府。否则等本王大摇大摆地去江南道,人家早已有所准备了”
“好”
殿外又开始下起了大雪,夜幕之下,天地间很快白茫茫的一片,深不可测的昏暗里,总能借到一些微弱的光亮看清红墙金瓦上,早已被霜打得不成人样的叶子。
殿内的杨宸和宇文雪饮起了酒,杨宸饮得多了一些,宇文雪只浅浅饮了稍许,就将今夜在宫里饮到五分的醉意勾了出来。和杨宸说了会儿胡话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杨宸为宇文雪盖好了锦被,又自己拿起那壶酒,搭了一件大氂后站到了寝殿的另一头,轻轻推开了窗户。
天青色的酒壶被他放在了窗台之上,不知醉意的他,望着殿外的这场大雪,在一杯又一杯酒里,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话。有杨智刚刚在宫里逼问他,一个外邦之女,是否会值得让他这位楚王殿下抛下长安的妻儿,带着数万大军跋涉千山万水跨越千里的茫茫雪原。
他头一次生了顶撞自己皇兄的念头,险些就把:“你已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一样有了妻儿老幼,不也为了一个外邦之女跳进了冰湖里么?你可曾想过万一自己有了什么差池,他们该如何?”
但他没有,理智让他冷静地有些可怕,他不知当自己的皇兄这般在意木今安时自己是喜是悲,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只有一杯杯的清酒下肚,带着醉意,才能稍稍睡下。
除夕夜的大雪里,杨宸看到了很多人,有自己皇爷爷的笑骂间拍着他的头向他的父皇笑道:“此子类我”那时的他,把这当作无上的褒奖,所以没有明白自己父皇为何是面露寒意。
也有少年时跪在父皇榻前的自己,看着自己的父皇因为他们几兄弟犯错,一个个叫到身边斥责,但到他这儿,只剩下一句叹息。那时的他将这当作了视而不见,因为被忽视,所以心怀委屈,如今的他却只是想到,会不会是自己的父皇想起了大雪里的母妃。
思绪在寒风里飘零,他看到了自己父皇年轻时的模样,就像完颜术告诉自己的那般,衣着单薄,抱着刚刚出世的自己,赤着脚走进宫里请罪。那时的母妃刚刚香消玉殒,他眼睛里温热了起来,眼泪开始顺着脸直接流下,滴落在被他倚靠着的窗台之上。窗台下沉积的灰,记下了这一刻四下无人时,杨宸的心疼和委屈。
在今夜之前,有太多人告诉杨宸他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杨宸的皇祖父和皇祖母说过:“宸儿英武不俗,来日必是我大宁安邦定国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