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有些为难:“李春芳虽贵为江南道巡守,但江南士族比起北地世族不遑多让,一样是树大根深,本王这一走,只怕他镇不住这些人啊。”
“江南不过是片面之地,朝廷才是整个大宁的命脉所系,王爷切不可因小失大”
“好”
杨宸当即把李平安唤到近前吩咐道:“即刻命府中奴婢收拾行囊,今夜登船,再派人去告诉李春芳,本王明日一早便回京,记住,一定要让金陵城的所有人都知道,本王明日就走。”
“诺”
楚王将走的消息和罗义与邓耀领军前往金陵城中的方家与陈家拿人下狱几乎一同传出墨园,金陵城的百姓们只见得当初浩浩荡荡的楚王船队又一次在金陵城外的码头边停驻,只是和来时不同,这一次多了许多沉甸甸的箱子。
而早在此之前,由李春芳这位巡守大人亲自贴上官府封条的银子,已经由江南道玄武千户所指挥使率军护送由陆路北上。
光鲜亮丽的公子小姐们下狱和当初在陆家时如出一辙,不过是哭哭啼啼,不过又一场人间的惨状悲剧。急切想要回到长安的杨宸,已经顾不上所谓方家和陈家的脸面了。
时近傍晚,刚刚才将方家和陈家众人押入大牢,查封府门,杨宸又忙不迭命自己的五百骠骑亲军赶到城外码头与船队一道扎营,好在明日一同启程赶赴京师。忙忙碌碌,因为杨宸一道王命而忙得不可开交的王府侍从们,或是精疲力竭,或是人困马乏。
被杨宸突然发难送进大牢的方家陈家之众,在胆战心惊之余,也是暗自庆幸自家的案子碰上了楚王殿下要返京之前的绝好时机,无非是像之前的几家一样,纵然问罪也不会伤筋动骨,只要肯舍财消灾就是。
夜风晚来骤,花浓凋浊酒,月光透过芸窗,给墨园送来了一缕晚风的微凉,王府的侍从奴婢大半已经登船,留给这片宅院的,更多只是幽静,诸多房舍灯火尽灭,而廊檐下高悬的灯笼,尚且散发着幽幽亮光。
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让杨宸过多担心此时他已无力去过问的江南之事,倒是宇文雪今日白间那短短几句,让他从午后心里便一直有些忐忑,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样的预感,在永文二年自己的皇叔鲁王作乱,与太尉周德一道祸乱长安时如出一辙。
他在担心一个人的安危,正如十日前,那人在长安担心他的安危一般,两人其实都已知道他们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二十余年的兄弟相亲相近,让他们对血脉之间的相连看得并没有那么重。
在杨智眼里,杨宸永远还是那个即便弱小,也会在危难时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弟弟,哪怕一次次都被杨复远和杨威揍得鼻青脸肿,也不会有一次缩头的弟弟;而杨宸眼中,杨智也永远是自己得到了什么,就一定会分给自己的哥哥,甚至有时明明自己也怜爱不及,也会因为自己这个弟弟喜欢,而拱手相赠的兄长。
“殿下”
春宵苦短,半夜睡醒发现自己枕边人杳无踪迹,起身寻觅,却见在不远处的榻上独自饮酒时,宇文雪也只是在瘦弱身形之外,平添了一件薄薄春衫掌灯而至。
微醺间,见得宇文雪掌灯而至,杨宸默契地将身子向榻上移近了一些,又侧过身子,好让宇文雪躺在身边,用自己的右臂为枕。
“殿下怎么一个人在饮酒?可是在担心什么?”
“本王之前就觉着有所不妥,你今日一说,本王对京师之中出了什么乱子,更担心了一些。”杨宸左手将酒杯放了下去,抱了过来,好让宇文雪可以缩在自己的怀里,免得受冷。
“王爷在担心陛下?”
“本王只恨没有一双翅膀,不能早些飞到长安去一看究竟,这么白等着,着实让人有些心焦啊”
宇文雪手掌包在了杨宸的嘴上,娇嗔地说道:“王爷喝醉了,这都开始说胡话了。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春秋正盛,才不会有什么,王爷不要自己吓自己”
“你不了解皇兄”
杨宸将下颌抵在了宇文雪的头顶,又搂紧了一些:
“皇兄登基继位,心里所想,一定是要承继父皇的遗命,让大宁的老百姓过上父皇当年说给我们几兄弟的那种日子,有屋挡风,有田可耕,有衣可穿,一年能吃上两顿肉,饮上几次酒,安享太平。可三哥作乱,北伐大败,浊水泛滥,世族未平,藩王掌兵,贼寇屡侵,江南积弊。皇兄要做的事,太多了,他一心要天下同治,为大宁百姓开盛世,可总有人不让他如愿。
皇兄骨子里的血性坚毅,远在我们几兄弟之上,所以才会忍辱负重,冒天下臣民之不愿,与北奴和亲结盟。如今一个小小的木波,能两败我大宁,皇兄心中必定是忧愤难平。一个朝廷,连小小的东羌都收拾不了,如何能让河西的十万虎骑老老实实的俯首帖耳,大宁又如何能让北面草原上的强盗恶匪,不再惦记关内的土地和珍宝。
父皇当年告诉我们,说人最忌圆满,故而万事不可求全,事有缺憾,未尝不可。还把此话,说给了刚刚接过大哥太子之位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