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有信了”
姚光坐在离墨园只隔了两条街的梅兰阁里,眼下是一条蜿蜒不息的秦淮河,此时秦淮河上那些醉生梦死的幻境也大多被墨园的这场大火所吸引过去,只听有人在阁外惊呼道:
“走水了!墨园走水了!快去救火!”
金陵城里无人不知,如今这墨园,究竟是谁在住。金陵的税案牵涉太深,流言纷纷,市井巷口如今都能议论一番,任你是秦淮河里哪家阁楼的女子们趋之若鹜的贵人,朝夕下狱,也只能落一个锦衣换囚服的下场,少不得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秦淮河两岸,是繁华金陵的见证,凡有心者,也自是能明白,在楚王殿下将要离开金陵之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来的诡异。
姚光身后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书童,眉眼细长而疏朗,少年郎眼光中独有的那份光彩,有点像润玉之上的一点微微莹泽,看似柔和,实则坚定。
在今夜的秦淮河边,驻足河边揽客的女子就看到了这番场面,一对父子或是师徒漫无目的行走,也不说话,只是四处张望着。金陵地处南北要地,南来北往,父子一同狎妓,见什么也谈不上稀奇,女子们唯一好奇的是,荷包当中,又有几分底子。
姚光的徒弟将站在楼前接过了信鸽,取下绑缚在脚上的一张信纸,有些高兴地递给了姚光。
“春芳死”
姚光微微只是看了一眼,紧抿成线的双唇终于有些放松,但他不敢掉以轻心,骗过杨羽,训练死士,当初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承想用在了今日。身上玄色的衣裳便,刺绣精细而大气,这么些年,他姚光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披着袈裟行走苟活的妖僧。他感念杨泰父子带给自己的一切,所以他要在金陵城设下这番听起来疯癫入魔的大局。
“坐着,陪师父看看这场大火,能不能烧了楚王”
姚光的手指顺势一指,年轻的徒弟只能听从师命,坐在姚光的身边,随他透过梅兰阁的窗户,看着不远处那场熊熊烈火。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问吧,日后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早些问就好,不要藏着掖着”
“是”
徒弟拱手行礼后,才缓缓问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要杀了李春芳,还要杀楚王殿下?”
“只有李春芳死了,这金陵税案才能让朝廷看向江南,让朝廷疑心,让江南士族不能自安,日后我们才有机会。这样,就算楚王回去了,他也没法给朝廷交代,只是死一个方孺之父,吴王妃之兄也远远达不到的”
“可是,师父不是和王爷说让人行刺楚王妃么,怎么到了金陵,又变成了让他们去杀楚王”
侧脸望去,姚光的脸上似乎透着笑意,轻抚前须,沉声说道:“因事而异,因势而行,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今夜的金陵城,一座空空的墨园,是他自己给我们的良机。楚王一死,无论长安城哪儿还能不能熬过这劫,天下大乱,也就近在眼前了。”
“那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向王爷禀明实情?师父自作主张,我害怕,王爷会怪罪师父”
“哈哈哈哈,淮南王性情阴鸷,可少了些胆气,当年但凡他有杨景这几个儿子之勇,楚王殿下也不至于在定南道等到的,是杨景登基的消息。可惜啊,虎父犬子,我在帮他,他怎么还会怪我呢?”
姚光自鸣得意,用自己阳寿推算而出的:“天子在南”究竟是指谁,今夜就能看到分晓,他心里隐隐有些激荡。在淮南王府推算这些年大宁诸事时,他已经看到,有一只手,在逼着天子作出决定,看似远在天边,实而又近在眼前,最是能因势而动。
尽管从杨泰被废,横岭关十万楚王大军奉命南返定南之后,他便和纳兰瑜分道扬镳,从未再未相见。但他笃定,从永文五年杨宸就藩之后,到永文七年的诸多激变之间,必有纳兰瑜的作为。
他不敢贸然定论纳兰瑜究竟是想帮谁,是要帮杨泰重振大业,还是要让杨景高居天子之位,却坐卧不安。可诸多线索联系起来,三年光景之中,得利最多的,就是此时与自己相隔不远的这位年轻的楚王殿下。
每一场变局之后,无一例外,都成为杨宸更进一步的垫脚石,还让人无从挑出错处来。
此时的姚光,望着眼前这场吞没天际的大火,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楚王死,而天下三分”
“老伙计,以你的本事要杀他,岂不是比我更易得手,那你留他做什么?今夜,就此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