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头凝眉,满眼的萧瑟与孤寂,仿佛与背后的水天融成了一副画卷。
按道理来说,他说了这么多,又是真情流露,作为臣工,这时候可以拍马屁了,再不济也得附和两句场面话。
可凌汉是个直臣,尤其是如今都快要火烧眉毛了,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惯着朱标。
他想了想说道:
“臣近些时日天天下了朝就盯在刑部,五天前是湖北布政使与江西左布政被锁拿进京,三天前是济南府、襄阳府、开州知州及一干人等…一波接着一波…”
“吴庸审案虽说酷烈,可有些人确实不争气,罪证确凿,天网恢恢,死有余辜,可毕竟…”
说到这,他沉吟一声后豁的站起身子,又一头拜倒在地:
“臣,冒死进谏!”
朱标扭头看向他,看着他往前伸着头,嘴唇微张,眼神里还带着些点点的希翼,一副等糖吃的小孩模样。
尽管心情不佳,但朱标还是有些莞尔,他摆摆手:
“你说说看”
凌汉略一沉吟,想出一句稍微温和些,且没有直指皇帝的话。
他说道:
“只是…按他这个法子抓、杀,我大明朝哪里还有官儿呀…”
凌汉停顿了下,又有些小心的瞥了眼朱标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不虞,才接着说道:
“再说,办了人,各衙门的官位总要填补…”
“可朝廷开科取士、荐举伦才,每年也就那三五百人,毫无经验不说,且说如今的事态,他们提心吊胆,就算是拔擢启用,他们又如何能够安心理政,这…这到头来,耽误的还是国家的大事呀…”
朱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吭声。
他听明白了凌汉的话,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头疼这个事…
这老头的意思是杀人不打紧,可他怕的是老爷子下死手搞一刀切,株连过甚,影响大明根基。
其实,要说起来,这已经不是怕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想到这,他的眉毛又皱个不停。
朱标不吭声,这群老臣也不吭声,只是彼此互相看了几眼,也不约而同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
老皇帝这么搞,让他们仿佛回到了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候。
刘三吾快七十了,这个岁数在朝在野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又是东宫教导太孙的师傅。
可在如今这个吐口唾沫就淹死二品大员的场合,他的资历还是太浅了。
但他也想说两句,他斟酌了一番,才有些苦涩的说道:
“按吴庸的杀法,必定使朝廷里为之一空,地方上青黄不接,可天下总要有人治理…”
“殿下…”
“如今也只有您才能劝得动陛下了…”
朱标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又抬头看着目光炯炯的老臣们,又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
“祸从贪起,念由心生,如之奈何…”
他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摆了摆手:
“尔等一片真心,以江山社稷为重,天下苍生为念,不避斧钺,敢于在这个节骨眼上上疏进谏,孤要谢谢你们”
“臣等多谢殿下…”
朱标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盖住这些老臣们的声音,他才接着说道:
“且尔等说的事,孤也知道…”
贵人不轻诺,朱标说他知道了,就是说他要插手这件事,这让这群老臣们的脸上有些喜色。
看着他们脸上喜色一闪,朱标话头一转,又幽幽的说道:
“不过尔等今日拉帮结伙的来堵孤的门,却是不妥…”
“臣等知罪…”
听着这些人请罪的声音,朱标摇摇头,再次的伸手往下压了压,说道:
“不妥归不妥,尔等这次终究是一片公心…但孤还是有话要说…”
朱标略一沉吟,说出了几句让这些官员毛骨悚然的话:
“你们这些书生啊,总是容易不自觉的凑堆,什么又是同乡,又是同窗、同年、门生故旧的…”
朱标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圈后,又停顿了片刻才似笑非笑的接着说道:
“要是再往后,就是结党了…”
“嗡”这些人的脑子猛地炸裂,刚站起的身子又伏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
“臣等不敢”
“都回吧”
朱标摆摆手,绕过这些老臣扭头往外走。
过了很久,这些老臣才敢抬起头,看着朱标远去的背影,又余悸未消的彼此相忘几眼,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
这次是来劝谏的,可伴君如伴虎,怎么就能扯到了结党上…
这玩意可不兴往上凑啊…
幸好太子爷只是敲打,要真是…嘶…
那可是死一本的罪过,要是较真,说不准就得跟那些贪赃的人一车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