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桥街上,十多家店铺,胡乱罗列在青山河的两旁。歇伙铺,小饭铺,日杂铺,铁匠铺,木器铺,篾器铺,一律都是清一色的木板房,黑乎乎的,灰扑扑的,显得格外陈旧。
几个小摊位,摆着萎了的豆角菜,空心菜,红辣椒,却无人看守。
这么小的街上,居然还有一家向天生意的铺子,四五个搽脂抹粉的堂客们,沉稳不足,风骚有余,大热天里,顾不上休息,捏着一角花手巾,嘻嘻哈哈,看到过路男子汉,便打着招呼:
“老爷们,过来耍一下啵?”
“咦,白术,你怎么在这里呀?”
青山河石码头的麻子条子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悍态汉子,头枕在大叶柳树裸露在外的巨根上,花白的胡子,直棱棱地翘向天空,左一晃,在一晃,呼呼大睡。嘴巴角上,流出的口水,足有三寸多长。
砂仁认得他,白术。响堂铺街上,往东十五里,过了庙山边,是新河塅里的罗家屋场,白术正是那里的霸蛮汉子。
大前年,砂仁和白术,在澧州府的安乡院子,共过一个扮桶,扮过禾,算是老伙计。
白术花白的头上,乱蓬蓬的,大约半年没有剪洗过,乱得像个鸦雀子窝。白术听得砂仁的声音,翻身坐起,双手打个拱手礼,说:“老弟,山不转水转,我们兄弟真是有缘,又碰到你了。”
砂仁说:“老哥,你一个上午,走七十五里,英雄不减当年啊!咦,你的伙计们呢?”
白术捋着花白胡子,大咧咧地说:“什么英雄不减当年?俗话说,有钱人三十岁称年老,无钱人六十岁称英雄。你瞧瞧我这个模样,马瘦毛长,黄土把埋到脖子上面了呢,哪是什么英雄?狗熊还差不多。”
白术又说:“我的扮禾佬伙计,昨天动的身,估计到了双凫铺,或者是寒婆坳。”
砂仁问:“你怎么不和他们同时动身?一起走,路上多个伴,彼此有个照应,好扯乱弹。”
“做好事修德,他们走路,像个裹过脚的新娘子,扭扭捏捏,生怕踩死个蚂蚁,急得我栾心发肿呢。”白术说道:“我给自己定下的规定是,五天的路,四天走完。昨天在家里,帮财主挑牛栏屎,赚了二升糙米子。家里几个嘴巴,都是撮箕口啊。多扯几把野菜子,拌和拌匀,汤汤水水,又能将就二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