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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奶奶看到我爷老子,一个上午,抚摸着犟犟的头,脖子,峰坨,不住地哭泣,觉得莫名其妙,问:
“崽宝呀,你哭什么呀?”
憋在我爷老子心里的话,一千个字,一万个字,都说不清楚。干脆,只有用哭泣,才能表达,对待犟犟,有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
犟犟在它娘的肚子里,听到过了然大师念过的经文,晓得自己的命,从出生,到长大,到被杀,才是生命的全过程,才是生命的轮回。
犟犟焦急地在牛栏里打着转,不停地叫唤:“哞,哞,哞,哞哞…”
我爷老子晓得犟犟的心思,它是放心不下河对岸的母牛冬茅。冬茅怀着十个月的身孕,再过两三个月,就会生下犟犟的儿子。
我爷老子将犟犟牵到沙垅里,犟犟看到秋天里的雾霾中,冬茅不吃不喝,站在风口上,盼望着犟犟的到来。
犟犟天远就对冬茅说:“唵嘛!唵嘛!唵嘛哎!”
冬茅一路小跑过去,叫着:“唵嘛,唵嘛,哞哞,哞哞。”
两条牛,一公一母,各自伸出舌子,舔着对方的舌头,鼻子,眼睛和下腭。舔着舔着,两条牛,都慢慢地跪下来,两个牛脖子,紧紧挨在一起,磨擦着。
犟犟告诉冬茅,我要被杀死了。
冬茅“哞哞”几声,先流下了泪。
既然我爷老子决明,舍不得犟犟,惨遭杀戮。我大奶奶便说:“老倌子,明天杀午的情景,最好莫被三伢子看到。你给阿魏痞子打个招呼,三伢子和无患,这几天到春元中学去,好歹去发一个蒙,学几个鸡挠雪的字,点亮他一双黑眼珠子咯。”
若是叫我爷老子读书,好比推着犟犟上皂角树。万一犟犟没被推上去,犟犟掉下来,不晓得要压死几个人。
我大爷爷发了火:“一是一横,二是二横,三是三横。三伢子,你晓不晓得,一个万字,岂不要扫把子来写?读几天之乎者也,不香吗?”
“去就去!”我爷老子横下一条心。读书嘛,总比见到犟犟被杀血腥场面好。
我爷老子牵着无患的手,跑到西阳河对岸的春元中学门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