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愣头青假模假式摔了话就是要走,却自然要有人将其拦住。出席而来的乃是靖温长公主戚昙,身份恰切得很,面对楚人嗤之以鼻款款一笑先报名号:“延吉公主之女,大概也算得你半个主子。”就这一句,便教对面火气顿泄,进退不得。戚昙继而又笑,端的谦和有礼,“贵使匆忙前来,我等还未能好好招待,何必急着走呢。坐下来赏场歌舞,消消气,有甚么误会直说便是。还是……贵使本就是鲁莽愚拙之人,一定靠一时好恶毁两国邦交?亦或受人唆使,别有居心?若如此,本公主自当提点外祖。届时回国去,是功是过,是奖是惩,贵使当真不悔么?”说到此处,戚昙意味深长地一顿,俄而又莞尔笑道,“贵使若真想替楚国百姓出气,坐下来看支舞再走不急。到时候再回去告状去,外祖也不会觉得、你是因大梁轻慢心生怨愤才故意搬弄唇舌。本公主一片好心,贵使意下如何?”
楚人方才正气凛然,靖温就回以绵里藏针;前者故作姿态,后者就递上台阶;于是要走的自然留下,该归席却绕去护卫正元殿某一左卫身前抽来长剑:
“本公主执剑舞,有何人击鼓助兴?”
“何须击鼓,击箸便可。”秦秉方说着,将手中银箸向桌沿猛地一击,好一声响,浑似小鼓铮铮。戚昙点点头,才要运剑而出,又有一人借左卫佩剑赶来助阵。苏以慈已取下步摇,用发带绑了袖口,端的是将门虎女的英姿勃发。二人相视一笑,随着秦秉方猛击一声,错身一转,肆意舞起剑来。戚昙偏柔,软剑犹如蛇信四面舔舐;苏以慈偏刚,剑花转地虎虎生风。两人从开始各自为阵,逐渐彼此纠缠,戚昙的黄裳和苏以慈的蓝衫搅在一处,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忽而,秦秉方一掌拍在桌上,随着一声闷响,两人同时抓住剑穗,将剑身向楚使飞出。耳旁倏忽卷过一阵劲风,待那楚使低头再看时,面前桌上已是落了两绺断发,未及发作,下一招又已攻至眼前。秦秉方的筷子打得越来越快,二人也舞得越来越急,最后一声双筷碎裂之时,她二人的剑,堪堪架在楚使脖间。
“此舞名为‘鸿门宴’。”
“又名‘唇亡齿寒’。”戚昙接话道,“只是可惜,为此舞碎了一双玉筷。但玉筷击碎尚可修复,同盟若损,战火再起玉石俱焚才真是得不偿失。”
苏以慈与她相视一笑:“所以贵使,以为此舞如何,可还满意?”
楚使看着两把泛着寒光的利剑,低头只是一笑:“方才说笑而已,梁楚之盟意义深远,哪里能轻易废弃?”戚晋在旁筹备多时,当即举酒而起:
“如此甚好,梁楚燕共修旧好,以后边关永无烽火,三国百姓皆能安居乐业。且以此酒,敬盛世太平!”
殿上众人随即一起站起,朗声附和,声浪卷上正元殿房梁,震得木棠一宿未能成眠。
因靖温长公主和宜昭容已献上了剑舞,教乐局临时拿掉了沉茗她们的坐部伎,到头来沉茗还是没能如她所愿,“一举成名阖宫知”。但木棠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原和文雀一样,对贵人们曾颇有微词,认为他们不过是天生命好,却可以恣意妄为,践踏他人而享尽荣华富贵。她嫉恨过,怨念过,她在夜里骂过苍天不公,也在梦里做过大家闺秀。她心怀不满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如此积极地想整治那赵姑姑。她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她还为自己骄傲自满。
直至今日。
正元殿上的剑拔弩张才让她幡然醒悟,自己之前所思所为何其幼稚!贵人有贵人的责任,有比她更宽广的眼界,比她更高的能耐。她们能于谈笑之间制止一场兵乱,而她呢?费尽心机却依旧震慑不了一个肆意妄为的姑姑。她很想多做些什么,想成为靖温长公主和宜昭容那样有本事的人。只有有了那般本事,她才能真正替天行道,她不会像胡姑姑一样,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所以得自己用功,什么喜气荣光运气的,不过都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这个锦,天上掉馅饼你都接不住。”
张公子嘻嘻笑着离开了。木棠放下手中已被暖得温热的茶杯,翻身而起点燃油灯取笔润墨。她要从头开始,一笔一划习练《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