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希娅知道,他一定是在那些贫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直到这时,她才惊讶于年幼之神的耐心和克制,他的怒火几乎没有流露一丝一毫,只能从他急切又凌厉的行动中窥觑一二,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依靠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他成功为毁灭前夕的吉勒斯堡,为所有处于苦难中的贫民,以及筋疲力尽的信徒们带来了一道曙光。
不幸的是,在这故事中最为悲哀的正是她本人,因为她已经提前知晓了结局,太阳只在空中悬挂一瞬就被熄灭,所有美好都在顷刻间崩碎,在特蕾希娅的注视中,现实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所有得赎者都已死去,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希望的余温,但血早已流尽,他究竟有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连特蕾希娅也不知道,只能听见地上之神的哀叹:
“荣耀不能带来胜利,但即使是我也被光辉遮蔽了双眼,如果我能更加谨慎,而不是迷信所谓的地位和权威能让人遏制贪欲,那么这些人本不该沦落到如此下场。”
那团白雾再次出现,这一次,她看见了清晰的披风和礼帽的轮廓,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越来越像,但她也学会了不再触碰,希望能让这虚假的幻象再多存留一会。
不论她怎样不舍,地上之神的虚影最终还是消失不见,烟雾描绘出一副新的画卷,她看见返回芬西的地上之神完成了他的复仇,买下了父亲的遗产,又建立了自己的学院,他的学生和追随者们出身贫寒,还需要时间进行成长,可光凭地上之神自己就已经足够撼动芬西的权力天平,让人们不得不静心倾听他的话语,思考他关于仁慈,善良和理性的教诲。
突然,阴影和火焰从天而降,一切都毁了,地上之神的力量仍在成长,与日俱进,却来不及收拢飘飞的灰烬,往日的虚影再次出现,和见证者一并站在焦黑的高塔上,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特蕾希娅以为他不会再发出声音的时候,她才终于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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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逐渐变得模糊,时间也不再连续,眼前的景象开始跳动,熟悉的芬西逐渐远去,动人心魄的镜湖映入眼帘,下一刻,她又看见了宏伟的雪山,听见学生们的高歌,并在朦胧中看见了神秘的精灵王国,以及恭候多时的华丽大军。
转眼间,七座高塔拔地而起,六名世界上最优秀的法师拱卫着地上之神的高塔,他们开始共同进行有关灵魂和魔法本质的研究,一切似乎都在好转,在学院中,他的一名学生,也是他最早收养的学生开始脱颖而出,甚至以凡人之身战胜了和她同期的精灵法师,因此,地上之神立马赋予了她应得的荣誉,财富与责任。
可就在她遵照地上之神的命令,在高原上解救奴隶的时候,她遭到了贵族的围攻,甚至险些丧命。
于是愤怒的地上之神派出了他最优秀的法师,抹除军团,撕碎王国,伴随着大地痛苦的震动,在凡人无助的尖叫声中,地上之神在她耳边失落地低语:
“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而我做过第二后悔的事.....就是命令我的好友执行这一任务,逼迫他不得不承担如此罪孽。”
很快,在鸦尾蛇高塔中,她再一次看见了地上之神的身影,但这一次,数之不尽的手稿和图纸环绕在他身边,潦草的笔记昭示着他的研究进展并不顺利,曾经温暖开朗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一道刻痕永久地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变成两道,然后是三道,本该青春永驻的地上之神变得越来越衰老,身形也逐渐佝偻,直到那些沉重的疑虑和回忆再也找不到落点为止。
“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又深陷于过去的失败当中,迷茫,愤怒和急切吞噬了我,等我回过神时,时间已经毫无意义地流逝,记录,反思,我只完成了记录,却没有回过头看哪怕一眼,我已知晓,最终是我的傲慢把我导向了今天。”
她的视线开始拉升,跟随金鸦神的目光一并投向高塔之外的世界,阴影从芬西上空往外蔓延,所至之处洒下遍地死亡,昏沉的天空逐步逼近,很快就要吞噬克洛希安的废墟,扑向严阵以待的奥克汀人。
就连他的学院内部也开始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没有值得骄傲的血脉与传承,连他最优秀,最勤奋的人类学生在精灵面前也羞愧得抬不起头,哪怕金鸦神已经竭力庇护,也争取不到足够的时间。
特蕾希娅亲眼见证他的理想步入死亡,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直到某一刻,他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疲惫地趴在桌面上,可他强大的灵魂却已经离开高塔,再之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了。
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但幻象里的记忆没有随之消逝,对其他人来说,这份经历的宝贵之处在于不必付出代价就能从金鸦神的教训中吸取经验,但对她来说,因为留下这道幻象的人,这段回忆还有更加重要的价值。
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她才重新低下头,开始阅读金鸦神对自己的思考,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帕贝尔要这么做,将自己的一切,即使是最可耻的失败也公之于众,她打心底里厌恶这种做法,却又忍不住继续窥探地上之神的内心世界:
【我到底是什么,我知道我不是太阳领主,但——我还清醒吗?我该怎么知道我是清醒的,独立的,还是受众神操控的呢?】
早期的日记里充斥着地上之神的自我怀疑,哪怕仅是文字也能体会到他的压抑和窒息,但直到今天之前,他都从没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过脆弱的一面,他确实成功地扮演了太阳领主,在吉勒斯堡和芬西,许多人都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会为世界带来光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