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破了,荒禹死了,但发生在幻境中的事情却没办法像幻境一样当做从未发生。
楚北清依然维持着方才的举动,任凭宣命靠在肩头。陆颜书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一幕,已经跟着脸色苍白了好久,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宣命伤近透骨的背脊,血流干了,乌糟糟渗了一地,陆颜书在某个瞬间觉得,虽然她不喜欢宣命,但这个人要是死了,她是高兴不起来的。
楚北清忍住心头剧痛,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她只是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表情,遮掩了原本的声嘶力竭。
宣命气若游丝的声音,就连她也听不清了,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次又一次拦住他想开口的意愿,楚北清看着他手腕逐渐断裂的生死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她耐心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听见他动了动唇瓣,细声道:“求您…”
眼前恍惚出现了当年景象,她高坐殿堂,赤色长摆是参天的巨浪,堂下之人双膝落地,三叩首曰:“殿君千秋万岁。”
殿君垂眸如是言:“伤好了,想去哪,就去吧,无需向我报恩。”
“我愿留在涂山,一生效忠殿君,唯殿君马首是瞻,即便为殿君而死也在所不惜!”
“本殿身旁,不需要为我赴死之人。”
宣命直起身子,目光炯炯:“那我便会是殿君一往无前时,最趁手的刀剑。”
慈悲的真神与她垂怜的众生四目相对,真心或是虔诚,假意或是毁谤,在那一刻,都化作了子虚乌有,不重要了。
靠着肩的头歪下去,顺着惯性,整个人倒在地上,因为破碎的身体,她不敢用力揽住他,只能看着他碎到地上,化为灰烬,跟着风去了四海八荒。
求您…
求您什么?
她跪坐其间,失魂落魄,只勉强看见身前有个身影朝她而来,低下身子单膝落地,与她视线齐平。
楚北清恍若抓住救命稻草,神情恍惚的扯住了来人的衣袖,谢听尘心疼难当,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拉进怀里,一只手揉进她的黑发,轻柔的安抚着她临近崩溃边缘的情绪,听见她近乎啜泣的声音在耳边道:“他死了…他为我死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等着肩头的温热,却良久没有等来一星半点,她还是没有哭,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不知过了多久。
楚北清借着谢听尘的臂膀,颤巍巍站起身,强行让自己缓过神来,她扯起嘴角,看了眼石像旁的陆颜书:“我没事。”
然后又怕别人听不清似的重复一遍:“我没事。”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凭空化出枚玉佩来,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轻声安抚,她说:“宋云,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玉佩蓦地亮了三两下,继而沉寂,像宣命的躯体一般,也随风自散了。
“…我有一世,曾是魔徒…信仰追随荒禹大帝,供她驱策,后来因为要入尘世,我短暂离开了一段时日,在此期间铸成大错……”
他尽此一生所赎的罪过,大概也不只是背叛这一个罪名了。
———
受控的民众被解开咒术,浑浑噩噩回了各自的家去,睡醒一觉就当场梦过去了,古渊陷入了沉睡,许安逢无奈,只好把人从地上拎起抱在怀里,困于阵中的女儿孤魂得以解放,纷纷被半雍山收了进去,庙内仍旧沉寂破败,但也没有被那场浴血奋战影响到分毫。
楚北清踱步到石像前,仰起头,和第一次看它时的目光一模一样,她背对着众人,身形单薄,背上的衣衫沾着横七竖八的血迹,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却又无坚不摧。
人与石像无声对峙。
而后楚北清凭空一指,一面玄色斗篷静悄悄落在谢听尘身上,遮住他了白衣上斑驳的血迹,她不等人开口,转过身道:“都结束了,走吧。”
四人踏出庙门。
楚北清在走出去几百米时随便一挥手,看也没看一眼,越行越远,而身后,此地经年不移的女儿庙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石像翻了新,变了样,杂草烂瓦碎成飞灰,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红墙黄瓦,庙门之上的牌匾字样掉了墨迹,凭空化字,字曰:挽生观。
草丛里不知道躲了多久的令逍遥睡的呼噜震天,楚北清一颗石子弹醒了他,惊得令逍遥抓起手边木棍就要开打:“贼人看打…!”
“你还是省省功夫吧。”楚北清扫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