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质的命不值钱

赵盏不发一语,慢慢往前走。完颜玉牵起白马,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木屋。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一眼。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对这样一座破屋子,竟然隐隐的有点不舍。昨晚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记得,今早醒来短暂的相处,刻骨铭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她都不该犹豫。为什么要犹豫,我是大金完颜家族的女儿,怎么要放敌国的人质离开?我与这个赵盏,非亲非故,没有瓜葛,他就不该开口求我。可那个赵盏,他救了我性命。还给了我一种,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完颜玉轻轻摸摸自己的手,那温暖仿佛还在,永远都不可能散去了。这种温暖也在渐渐改变升华,变成了男女之间最最神奇的一种关系。只是完颜玉她还不懂得,那个人已经在她心里深深扎了根。她不再去看小木屋,眼神都落在了走在前面的赵盏身上。那段记忆留在脑海里,与那个人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久,雪地尽头就出现了三五个黑点,很快看得出是金人骑兵。完颜玉说:“我的人来了,咱们骑马走。”赵盏不说话。完颜玉说:“你爱生气就生气,我不在乎。”过了片刻:“假如我不是完颜家的女儿,我说不定就放你走了。”赵盏还是不说话。完颜玉发不出火,似乎是自己亏欠了赵盏什么。五名骑兵到了近处,滚下马来,跪在地上。完颜玉说:“都起来吧,我没事。”“告诉裴满松,就说找到我了,让他们别着急。”一名骑兵领命而去。完颜玉让人让出一匹马给赵盏骑。赵盏还是不说话,骑上马走在队伍中间。很快,大队骑兵赶到。骑兵队长的银甲在雪地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到了近处,问完颜玉:“公主的身体还都安泰?”完颜玉说:“我都好。”骑兵队长舒了口气,在马上半回身,一脚将赵盏踹下了马。完颜玉喊道:“裴满松,你干什么!”这骑兵队长是金国裴满家族的人,出身显赫。他年纪轻轻掌管禁军一部,专职护卫皇太子。将来皇太子继位,他必定升任皇宫禁卫官。这个位置不是有能力就能做的,必定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宋国的人质擅自逃走,还能骑马?将他双手捆住,牵着走。走不动,就在地上拖着。”完颜玉说:“裴满松,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裴满松说:“当然是公主说了算。”完颜玉说:“那就让他骑马走。”裴满松对身边的骑兵士兵说:“没听见公主说的,让他骑马走。”两名骑兵将赵盏从雪地上拽起,送上了马。赵盏抖去身上的雪,整理衣冠,仍是半个字不说。完颜玉心里一阵难受。他还是在恼我,换做是我,也一样会恼。队伍缓缓行进,裴满松走在完颜玉身边。“下次公主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万一出事了,臣下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完颜玉说:“我知道了。”“护卫公主的几名骑兵怎么办,要杀要剐还请公主示下。”完颜玉说:“那不怪他们,你别惩罚他们了。”“好,属下明白了。”他接着说:“这次的事情闹得不小。皇上亲自过问了。”完颜玉面色微动。“皇爷爷过问了?”“是。毕竟大金和蒙古人之间的拼杀没占到什么便宜。这时候宋国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大金的安危。要是宋国人质跑了,可是大大不妙。”完颜玉问:“宋国那边有动静吗?”裴满松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大金已经派人到边境和宋国境内探查,要是有动静,很快就能传到中都城。不过我想,按照时间来算,宋国也就刚刚得到大金和蒙古边境战争的消息。”完颜玉有些慌乱。“你说,你说说。宋人会动兵吗?”裴满松说:“国家大事,我哪有资格去说。”“让你说就说。又不是真的关系到了大金的决策,就是咱们私下里说,你不用顾忌,不是外人。”裴满松大喜,心说:“公主不将我当成外人。这,这真是太好了。将来请父亲做主,成了这段良缘,我裴满松就算是立刻死了都无怨。”他心里开满了花。莫说裴满松,连完颜家族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将禁卫军统领招为驸马,就更多了一层宫廷的安全保障。何况两大家族联姻,于国于家都是件好事。完颜玉见他不回话,追问道:“你说说,只跟我说。”裴满松收回心思。“要我是宋国皇帝,一定会趁此机会对大金动手。大金虽强,要是同时与大宋蒙古开战,胜算太小。”完颜玉脸色发白。“可是,可是宋国有人质在大金啊。他们会不顾人质的死活吗?”裴满松笑道:“公主想的太多了。这赵盏只是宋国王爷的儿子,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说白了,他就是来送死的。这道理很简单,谁都看得出来。他自己一定也清楚。”完颜玉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裴满松问:“公主身体不舒服?”完颜玉问:“宋人皇帝会和你的想法一样吗?”裴满松说:“我又不是他,这我哪说得准?但是宋人与大金多年战争,败多胜少,他们早已吓破了胆子。我还听闻,宋人的文臣多是主和派,这些人安于现状,不愿意再有战乱,宋人皇帝一样没有办法。公主无需担心,宋人至始至终都不是大金对手。”他以为完颜玉担忧大金安危,绝想不到完颜玉担心的是赵盏的生死。完颜玉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说的是。景王爷算是有血性的王爷,只有他敢与大金动手。但他儿子在大金,他不敢动手。宋人朝廷也不动手,那总是无忧了。”裴满松说:“现在大金所患只有北边的蒙古。从前我们根本就不将蒙古看在眼里,怎么忽然间就这么厉害?难道大金多年生活奢靡,丢了战场上拼杀的能耐。”完颜玉说:“既然不能取胜,为什么就不能和谈呢?如果大金和蒙古和谈,宋人就彻底不敢轻举妄动了。”“话是这么说。可假如大金与蒙古签署了和谈协议,蒙古未必遵守。将来蒙古缺了金银用度再跑来抢劫一通,抢完了就跑,大金应对不暇。最好就是寻机决战,将蒙古主力消灭,将蒙古彻底打怕了,不敢越界半步,北方才能平静。”“可是几场大战下来,始终都没能取胜,这么耗下去怎么能行?”“要我来看,蒙古也好,宋人也好,都是乌合之众。大金最后都会取胜。公主不必烦忧。”完颜玉说:“但愿如你所说。”

经过日夜赶路,一行人回到了中都城。一路上他们遇见州县就住下,州县长官不敢怠慢,安排最好的吃住。完颜玉偶尔主动跟赵盏说话,赵盏仍是不理睬。好在没人为难他。可刚进了中都城,就有禁卫军将赵盏揪下马捆住了。完颜玉大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没看到我吗?他是我负责的人质,你们不问我的意思就将他捆住了,将我放在眼里了吗?”禁卫军抓着赵盏胳膊,齐齐站立,无人回话。完颜玉更怒:“你们都哑巴了,谁是领头的,过来见我!”她举起马鞭抽了近处的禁卫一鞭子。“你们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他不愿意跟我说话,你们也不愿意跟我说话,都将我当成了什么?”裴满松说:“这些都是宫中禁卫,公主不可擅自打人。既然是宫中禁卫,这件事恐怕不是公主能管的。公主旅途劳顿,回府歇息吧。”完颜玉说:“我不回去。我要一个说法。让管事的过来见我!”这才从城门口走出个年轻男子,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深黄色皮裘,身材高大,面色随和。笑说:“四姐,我算是领头的。”完颜玉说:“完颜璟,果然是你。躲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完颜璟说:“我怎么敢与四姐作对?这差事我本来就不想接,可皇爷爷下旨,没有办法就硬着头皮过来了。”他瞅了赵盏一眼,赵盏冷冷的回看他。完颜璟移开目光,对完颜玉说:“四姐,那我带他走了。你出去这些天,家里人都很担心,我让人送你回家。”完颜玉问:“你要将他带到哪去?”完颜璟说:“天牢。”“天牢?他犯了什么罪要关进大牢?”“作为人质逃走,不给点颜色瞧瞧怎么能行?”完颜玉跃下马,推开禁卫兵,抓住赵盏的手臂。“我将他带回来,就要让他回到之前的住处。我不会让他进天牢。”完颜璟说:“四姐,你这是为难我了。皇爷爷下了旨意,我不将他送进天牢,我就是抗旨。”完颜玉说:“我差点冻死在雪地里,他救了我一命。”完颜璟惊问:“四姐,你差点冻死在了雪地里?”完颜玉说:“多的别问,你答不答应我?”完颜璟说:“既然这样,先让他回去。但这事我做不了主,四姐得去找皇爷爷求情。”完颜玉解开捆着赵盏的绳子。对完颜璟说:“你替我送他回去。我这就去找皇爷爷。你们别欺负了他。”完颜璟说:“四姐放心。他救了四姐一命,我感激他。”

完颜玉骑着白马匆匆离去。完颜璟带着赵盏沿街慢慢走。他先说:“多谢你救了四姐性命。”赵盏说:“算不上。”完颜璟说:“你的名气大得很,我读过你的诗词。你要不是宋国人质,我真想请你到王府里来早晚请教。”赵盏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一步错,没有回头的路。”完颜璟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有点不信这样的词能是你这个年纪写出来的。”赵盏说:“都不是我写的。太多的话,说了没人信。”完颜璟说:“玩笑而已。我相信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与众不同。有的人十年时间,就能做出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出的事。有的人随口一说,就是千古名句。有的人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一句诗。诗词本没有年岁的分别,诗人词人也不必分年纪。你比我大了几岁,可我写的诗词,不能与你相提并论。恐怕再过些年,仍会差很多。”赵盏说:“都是别人逼我,我才说出来。逢场作戏,不用当真。”完颜璟说:“你谦虚了。”赵盏心情很差,不愿多言。却发现走的路并不是回家的路,他心知肚明,不多问。完颜璟说:“你别怪我。我不能送你回去,还得将你带到天牢。旨意在手,不能随意更改。而且,我知道四姐肯定白跑一趟。”赵盏说:“从回来开始,我就猜得到是这样的结局。将来,但愿刽子手的刀快些,别让我受大苦。”完颜璟说:“那不至于。”赵盏苦笑不答。

完颜玉等在大殿之外,天已黑了,还是没能见到皇帝。她搓着双手,在嘴边呵了口气。又想起了小木屋里,赵盏为她暖手的画面。他一定要兑现诺言,不能让人欺负了赵盏。今天见不到,我就不回去了。夜深了,她浑身发抖。完颜璟从后殿走过来,将厚皮袄为她披上。“四姐,皇爷爷不会见你,跟我回去吧。”完颜玉说:“皇爷爷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知道我来干什么?”完颜璟说:“皇爷爷早知道你来了。你来干什么,这有什么难猜?他只是宋国的一个人质,你何必为他受这种苦?”完颜玉说:“我白天跟你讲了,他救过我一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恩情。”完颜璟说:“四姐,白天人多我没直说。要不是为了追他,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事情因他而起,他救你性命理所应当。你并没欠他什么。要是人质逃走,大金不对他进行惩处,脸面何在?四姐,你让他在天牢里待一段时间,吃些苦头。过些天,我陪你一起来找皇爷爷求情。那时候,面子上都过得去。现在,就算你见到了皇爷爷,他也不会答允。”完颜玉说:“不行。他如何吃得了那种苦?”完颜璟说:“他是宋国的人质,什么苦都得吃。四姐不用担心,天牢那些人有分寸。”完颜玉说:“你现在就去说,不能欺负了他。”完颜璟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再去说,皇爷爷知道得骂我。”完颜玉想了想。“明天早上我去天牢看他。”“四姐,你知道,犯人进了天牢,不能随便探视。”完颜玉说:“我不管,我明天就要去,你跟他们说。”完颜璟暗暗叹了口气。“四姐,先回家,明天再说。”“你答应了我,否则我不回去。”完颜璟说:“好。明天我去说。成不成,保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