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条鞭法

当前军中威望最隆自然是赵雁,原来的景王,现在的皇帝,赵盏的父亲。从赵盏手底下出的政令,要先对自己家人下手,的确够让他为难了。赵盏木然的喝了口茶,眼神扫过赵雄和留正。心说:“多半两人早就商量好了,一抬一夯的就是要让我陷进去。我提出商议税收革新,军队兼并土地的问题绕不过去,总不能打自己的脸。”赵雄说:“太子莫要多想,我与枢相并未事先商量。”赵盏急忙放下茶杯,支吾的不知怎么解释。难道他能看出我心中所想?赵雄说:“不敢瞒太子。我虽和枢相没有商量过,意见却不谋而合。臣早对军中兼并土地有了想法,正好借着机会提出来。还请太子决断。”赵盏说:“没有人带头,这事就办不成吗?父皇从前做景王肯定兼并过土地,现在做了皇帝,大部分土地全在我弟弟赵默手底下。要做也得是赵默来做吧。”对付弟弟比对付父亲容易太多。以赵默的性子,赵盏一句话而已。赵雄说:“景王的威望远远不及官家,仍需要官家出面。恕臣直言。假如官家不归还兼并的耕地,那么军中就看不到朝廷的决心。没有人带头,赵默,李尧,仇不见,丛阳,赵阗这五位手握军权的元帅,定会互相观望,不愿实行。哪怕其中一人愿意退还耕地,任谁都不具备官家的威望。其他人怎会跟随呢?他们五个人不实行,下面的军官将领就不会实行。这政令必成一纸空文。”赵盏说:“那倒也不难办。赵默是我弟弟,李尧与我关系极好,他和丛阳都曾是父皇的下属,赵阗不敢违抗,仇不见不好说。如果他们四位元帅赞同,仇不见如何单独违抗?”留正说:“官家带头,不只是给这五位元帅看,更是给整个大宋军队看。下达军令,五位元帅纵然赞同,下面的军官未必甘心。做起来还是太难。”赵盏问:“就一定要父皇去做?”赵雄说:“臣不敢令太子为难。只问太子有多大决心?要是不议禁止军官圈地,可暂且搁置。什么时候太子想议再议,若是永远不议,便永远不必为难了。”赵盏说:“保护农民的耕地,不许军中圈地,这必须要实行,我很清楚。事不宜迟,肯定要尽早决断。只是做起来,让我不好办。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赵雄与留正对望一眼,都不开口。

赵盏沉默半晌。“我想退一步。以前兼并的耕地就算了,今后不可再继续兼并耕地。能否实行下去?”赵雄说:“怕是无法实行。有的军官兼并了五十亩土地,有的兼并了八十亩。凭什么你有八十亩,我只有五十亩?那么我也要再兼并三十亩,不比你少,我才不眼红。互相攀比,兼并土地的情况就会愈加严重。按照太子的设想,不许继续兼并耕地,之前的耕地不再追究。那么耕地多的军官自然满意,耕地少的军官会怎么想?不患寡,患不公。可以都没有,却不能不公平。”赵盏说:“话是这般。我担心忽然要求军官退还耕地,操之过急,进而引起军中不满。”赵雄说:“太子多虑了。兼并耕地的皆是军官,军中以士兵为主。动了军官的利益,并未影响士兵的利益,朝廷增加了收入,也会提升军人待遇。如果官家带头,军官无话可说,只能跟随效仿,如何会影响到军心呢?”赵盏说:“看来除了让父皇归还耕地,没有别的路子。父皇的脾气不好,我未必说得动他。虽然军政大权在我手中,也只是代理罢了,他依然是皇帝,如果拒绝谁都没有办法。这件事太大,容我好好想想。”赵雄说:“太子若是不好说,臣上书与官家陈明利害。”赵盏说:“赵相不能出头。要是必须说,还是我去说。毕竟我是他儿子,他再气恼也不能将我怎样。这个议案搁置,要是我说动了父皇,再具体推行。按照刚刚商议的结果,对全国耕地进行重新丈量。枢密院,兵部,三衙共同下达军令,要求军官拥有的耕地一并丈量。尽快施行,秋季按照最新的土地丈量结果收税。”问赵雄:“重新丈量耕地的议案,赵相还有补充吗?”赵雄说:“臣没有补充了。”

赵盏说:“偷税漏税暂时有了对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就是各级官员从税收中贪腐。该如何禁绝?比如收粮米时,在度量仪器上做手脚。农民要多交一部分粮米,这部分粮米到不了国库,全进了贪官的腰包。百姓负担加重,肥了贪官,朝廷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失了民心。防止税收管理贪腐,不会增加朝廷收入,却能减轻百姓负担。”王淮说:“收粮米的度量仪器都有官府封条和监管,无法欺瞒。倒是有些收税官吏在称量时做手脚,这就没法监督了。”赵盏说:“那就不让他们有机会做手脚。直接说我的办法。以后不收粮米,所有税款都用金银,铜钱替代。粮米全部折合成现银缴纳,看他们怎么做手脚?收了银子,去市场上购买所需粮米充实常平仓。”王淮说:“农民将粮米卖到市场上,市场上粮米多了,粮价降低,朝廷用银子则可以购买更多的粮米。又能防止官吏坑害农民,从中贪腐。太子的办法非常好。”留正说:“办法是不错。可粮价降低,农民还是亏损。只是亏的这部分绕开了贪官,好处直接给了朝廷。”王淮说:“枢相忘记了,大宋的常平仓可以调节粮食价格。”留正说:“我怎会忘记?假设某个地区粮食歉收,是不是常平仓要放出粮食,以降低粮价,避免出现饥荒。”王淮说:“没错,这是常平仓的职责。”留正说:“粮食本就歉收,粮价又降低。那么农民需要交纳现银,将粮食拿到市场去卖,会是什么结果?”王淮答道:“结果就是得到相同的银两,农民需要付出更多的粮食。”留正说:“换做之前,不管出现不出现灾情,不管常平仓动不动。农民缴纳的粮米不变。现在出了灾情,农民却要缴纳更多的粮食了。”王淮说:“农民在市场卖出粮米,常平仓放出粮米,粮价降低,对缓解地方饥荒有利。”留正说:“可终究坑害了农民。谷贱伤农,这个道理王相肯定明白。”王淮说:“毕竟灾情不是每年都发生。枢相需反过来看。要是碰上了丰年,常平仓会从市场购买粮米囤积。粮价平稳,不会大幅下降。农民在丰年就不用多卖粮食,对于富民也有好处。”赵雄说:“还有一点,枢相说的不对。碰上灾年,农田歉收,缴纳粮米与平时相同,农民并没得到好处。”留正说:“可是相比换成银子,灾年只缴纳粮米对农民的伤害更小。”赵雄说:“不然。既然是灾年,缺少粮食,粮价必定上涨。常平仓放出粮米,使上涨的部分降下来,维持到平时价格。农民卖出更多粮食,常平仓可以依据市场情况,减少放出的量。只要官府管理调节有度,灾年的粮价与平时相比未必会更低。所以,不管是缴纳粮食或现银,不管是灾年丰年,对农民来说差别不大。”留正低头想了想。“我明白了。”

赵盏说:“只收现银,能节省粮米存储运输的人力物力。这不是一笔小钱。徭役先按照从前的标准,但保证尽量不在农忙时节征徭役。如果没有疑问,举手表决吧。”赵雄说:“新税收方式纵然很好,但税收是国家基础。仍要先行试验,之后推广全国。”赵盏说:“也好。先在浙江,福建两路试行如何?”赵雄说:“臣赞同。”赵盏说:“重新丈量土地不算是新税制,直接全国丈量,不采取试行方式。”赵雄问:“户部人手可足够?”赵汝愚说:“足够。各路有许多户部人员,能够应对。”赵盏说:“不排除当地官吏和地主有勾结。丈量土地不能用当地官吏。我的意见,将全国省份打乱,随机调换官吏进行丈量。比如广东的户部官吏去四川丈量耕地,浙江的官吏去福建丈量耕地。并且由户部直接派人全程跟随监督。”赵雄说:“此举甚好。”赵盏对王淮说:“王相主持投票吧。”各位宰执均无异议,全票通过。赵盏问:“朝廷禁止女子裹脚,施行的怎样了?”王淮说:“禁令下达了,各地会遵守。”他顿了顿。“不排除有些地方不遵守。”赵盏问:“有些地方是指哪里?”王淮说:“许多贵族文人,喜欢小脚女子。一时间恐怕不会彻底消失。”赵盏说:“裹脚害了女子一辈子,不能拖延。谁敢违抗,严惩不贷。一旦发现谁家的女子裹脚,父母进监狱,三年起步。有文人贵族,官吏宣扬裹脚,官吏就地免职。不管多大的官,直接贬为平民。学子五年内不许参加科举考试,科举录取不得进入一甲和二甲。贵族富商罚款为总资产的十中之一。以前裹脚的就裹了,改变不了,反正不许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他续道:“昭告天下,说皇帝和太子不喜欢小脚女人。以后宫里招收宫女,官吏宗室府邸招收丫鬟,小脚的一律不收。朝廷命官,大宋宗室都不许新娶小脚女子为妻妾。有违抗的,免职罚俸。”赵雄说:“上行下效,太子的表率做得恰当。”赵汝愚说:“臣立刻安排。”

当晚,皇宫中。赵盏捧着茶杯,与赵雁聊了些闲话,还是找机会问:“父皇,你以前做景王时,圈了多少耕地?”赵雁说:“很多,具体我记不住了。江苏,安徽,浙江都有我的地。”赵盏问:“赵默继承景王爵位后,你给了他多少地?”赵雁说:“没给多少,他能有多少耕地?”看着赵盏:“整个天下都给你了,你何必跟他争那点地?”赵盏说:“我不是要跟赵默争,跟他争这个干什么。”“那你问这什么意思?”赵盏说:“我代理朝政不容易,很多事身不由己,你得帮帮我。”赵雁说:“遇见了什么难处?那些宰执欺负你年少?”赵盏说:“不,各位宰执都很好,上下一心,为国为民,配合的不错,”赵雁说:“既然君臣和睦,有什么事让你为难?”赵盏叹了口气。“不说了,跟你说了你必定要生气。”赵雁说:“提起来又不说,你故意急我是不是?快点说,我不生气就是了。”赵盏说:“你的脾气我是知道些。说不生气,热血一顶,什么都不顾了。说不准还会将我揍一顿。”赵雁说:“那次打你,是因为你不讲父子之礼,甚至跟我叫嚣动手。想想当时你脑子出了毛病,难分是非,打完了我也后悔。如今你是大宋太子,有了出息,能够独当一面,我怎会随便打你?”赵盏说:“可是你说的,不能生气。”赵雁说:“我说的。你快点讲。”赵盏说:“我说了。”赵雁说:“讲。”赵盏说:“大宋国库缺银子,有很大的亏空,我想尽了办法,仍是堵不上窟窿。”赵雁说:“国库不缺银子反而奇怪。从前我做景王,每年的军费都要拖延,反复催促,仍要分几次付清。为这个,我自己搭了不少银子进去。”他略微沉默。“一会儿让你母后看看手头有多少银子,你都带走。”赵盏问:“将自己的钱给国库不心疼吗?”赵雁说:“你将太子府里的瓷瓶拿去卖了,为这事你母后哭了几次。知道你遇到许多困难,但凡有别的办法,断不会贩卖家当。没事,要是还不够,宫里的瓷器字画你挑一些去。今后每月我和你母后省下一半银子给你。”赵盏喉咙一紧,喝了口茶。“我不能拿你们的钱。”赵雁说:“我们的钱就是你的钱,有什么不能拿。”赵盏放下茶杯。“不了,我现在还有办法搞钱,不用了。我去看看完颜玉,你和母后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他逃似出了偏殿。他实在开不了口。父母的钱他不忍心要,如何忍心让父亲将一辈子攒下的家当全部交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