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名臣之后

杭州城太子府会客厅。几人寒暄了几句,唐芍泡了茶端上来。她经过了简单的打扮,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今晚不成事不重要,只要赵盏接受了她,未来就很美好。洪雨洛与她退出会客厅,守在门口。唐芍望着夜空星辰,眼里灿灿闪着光,目之所及,都很美好。洪雨洛望着黑夜中几盏忽闪忽闪的宫灯,半死不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她格外落寞,看到的所有事物都足够令人厌烦。她俩一个满怀欣喜,一个郁郁寡欢,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平素住在一起,彼此有许多话说的两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喜当中,谁都没出声。

韩淑端起茶杯,吹了吹气,要饮。赵盏说:“不必强喝,晚上不喝茶最好,免得睡不着觉。”韩淑说:“听闻叔叔节俭,泡了茶不喝,倒掉太可惜了。”赵盏道:“我如何节俭,不差几杯茶。”韩淑放下茶杯。本要跟着端起茶杯的赵晴和赵姜也收回了手。赵盏说:“不是我舍不得几杯茶,你们想喝就喝。”韩淑说:“听叔叔的话。晚上不饮茶。”赵盏问:“家中还好吧。”韩淑说:“谢叔叔记挂,家中都好。”赵盏问:“赵瑜怎样了?”韩淑说:“会走路会说话了。”赵盏说:“孩子长得快,好好照料。”他看着赵姜和赵晴。“你们比之前见面漂亮多了,长成了大姑娘。”两人齐声说:“谢谢叔叔夸奖。”赵盏说:“你们晚上来见我,定有要紧事。”韩淑道:“贸然求见叔叔,请叔叔莫怪。白天叔叔太忙,只能晚上碰碰运气。多亏洪姑娘通报,否则难以见到叔叔。”赵盏说:“白天我是挺忙,差不多忙完了。自己家人,有什么话直说。”韩淑说:“叔叔说是自家人,我就直说了。”赵盏道:“直说。”韩淑道:“赵姜和赵晴都到了出嫁年纪,希望叔叔能做主。”赵盏道:“父母都在,哪轮得到我做主?”韩淑说:“我作为嫂嫂,也不该过问。叔叔知道,父亲历来不主事,都是母亲操劳。”赵盏道:“嫂嫂也不管了?”韩淑道:“母亲整天修道,几乎不问家事。若非是叔叔,母亲都不会见客。”赵盏笑说:“李凤娘修道?她修道真是新鲜。”韩淑不语,气氛有些尴尬。

赵盏对李凤娘如何看法,只是他的看法。李凤娘是赵晴和赵姜的亲生母亲,是韩淑的婆婆,更是韩淑最敬重的女子。赵盏略带嘲讽之意,以前的事他或多或少没能完全释怀。赵盏对门口大声说:“唐芍,你换几杯热水,晚上不喝茶。”唐芍应了。韩淑说:“叔叔,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母亲曾经做了许多错事,她知错了,她修道大概是想减轻罪孽。叔叔心胸宽广,不杀我们全家,是天大的恩德。母亲一定也日日夜夜为叔叔祈福。”赵盏道:“能静下心修道终是好事。她修道,家事全由你负责了吗?”韩淑答:“我帮助夫君打理家中事务。”赵盏道:“赵扩比我大了几岁,小了我一辈。你与我年纪或许相当,要叫我叔叔。”韩淑道:“我比叔叔小了一岁。”唐芍给换了热水,赵盏端起杯子。“晚上喝点热水是好的。”韩淑几人也随着饮了一口。

赵盏道:“长兄如父,你作为嫂嫂操劳赵姜和赵晴的婚事理所应当,有什么难处吗?”韩淑道:“叔叔明察,是有难处。父亲是大宋郡王爵位,按照规制,赵晴和赵姜该封县主。”赵盏道:“应该是这样。没封号吗?”韩淑道:“没有。恳请叔叔能快些封号。”赵盏道:“这不难,稍后我吩咐下去。有了县主的封号,门当户对,能找个好人家。”韩淑几人起身行礼。赵盏道:“封号是按照规制,用不着感谢我。”韩淑道:“还求叔叔能在父亲卸任郡王之前,封了赵晴赵姜的县主。”赵盏问:“要卸任郡王?”韩淑道:“父亲有意将郡王爵位传给赵扩,在元日新年后他就向朝廷上书请求了。叔叔在杭州城,应该不知晓。这等小事,宗正寺能够直接处理,不会劳烦了叔叔。如果父亲不是郡王,赵姜赵晴作为郡王的妹妹,按照规制不能封县主,什么封号都不会有。”赵盏道:“元日后就上书朝廷,过去多少天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赵姜道:“我们急着求见叔叔,希望叔叔能过问。”

赵盏说:“两个女儿没封县主,赵惇他怎会不知?为什么着急上书请求将郡王爵位袭给赵扩?”韩淑道:“父亲怕事,求叔叔别怪罪。父亲之前请求过两次,没有得到回复。我劝父亲再等等,父亲执意不肯。他认为朝廷不杀他,还封了郡王爵位已是最高恩典,不敢奢求更多恩典了。我带着两位妹妹,瞒着父亲,斗胆来求叔叔。今日境地,家族内瞧不起我们,官场上瞧不起我们。若不能获得县主封号,怕是嫁给芝麻小官做正妻都会被人嫌弃。关乎两位妹妹的终身大事,想拼个运气。幸好叔叔到了杭州城,否则我们连见叔叔一面都不能。”赵盏道:“迟迟不给封号,是不对,回到南京城我提醒宗正寺。”韩淑道:“此等小事,不敢劳烦了叔叔。”赵盏道:“不对的地方要改,大事小事都一样。如果现在宗正寺已答应了赵惇的请求,并准备好了文书,白纸黑字,我也不好废除。”赵晴和赵姜神情落寞。赵盏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主张婚姻自由,不提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媒婆的话,最不能信。官身自是有光明的前途,未必就是好姻缘。你们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有了偶遇,喜欢上个平民百姓。婚后对你一心一意,疼爱有加,不也是好姻缘吗?要真有这样的姻缘,我定保证你们此生衣食无忧。”

赵姜和赵晴心里一动。她们哪里懂得什么好姻缘坏姻缘?只是被赵盏描绘的画面吸引,有个男人对你一心一喜,疼爱有加,如果自己也喜欢,两情相悦,必定幸福美满,大概正是好姻缘吧。韩淑说:“她们俩是赵姓宗室,嫁给平民,实在太委屈了。叔叔,还请你能可怜可怜我们。”赵盏想了想。“我立刻派人去南京城查问,如果没有下达文书,先册封赵姜赵晴县主。如果下达了文书,不太好办。”韩淑说:“如果下达了文书,命中注定如此结局,我们也感激叔叔。”赵盏叫来洪雨洛,当着面让她安排下去。唐芍站在门口,等着收拾茶盏。赵姜和赵晴起身,韩淑犹豫着不走。赵盏问:“还有事?”韩淑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赵盏道:“直说。”韩淑道:“朝廷上的事,我不敢开口,怕惹怒了叔叔。”赵盏道:“忠言逆耳,你说是朝廷上的事,我更想听听了。说吧,不妨。”韩淑道:“叔叔可记得有位官员叫做韩侂胄?”赵盏道:“你是他的侄孙女,我听说过他。怎么了?”韩淑道:“不久前他来找我了。”赵盏问:“说什么了?”韩淑道:“他饮了酒,跟我抱怨兵部任用官员不公。我说,你认为兵部用人不公,空口无凭,搜集证据去御史台和监察司控告。官家对官员的监管十分严格,只要有证据,朝廷一定会还你个公道。如果没有证据,你可不能乱说。”赵盏问:“他有证据吗?”韩淑道:“说是按照规矩,他做了好几年的防御使,无功无过,理当升迁。但每次升迁都没有他的名字。”赵盏说:“这不能算证据。”韩淑道:“我也是这么说。他说专门去询问过,兵部不给答复。他请求上级帮忙,上级也认为不正常,询问后,兵部答复说韩侂胄的所有资料都不在兵部。就等于说,兵部没有韩侂胄这个人。没有这个人,升迁自然谈不上。”

赵盏摸了摸鼻子。韩淑说:“官家将武臣的升迁任用由吏部转给了兵部,我说是不是吏部出现了疏漏,将你的资料漏掉或者遗失了。”赵盏道:“有这个可能。”韩淑说:“他说也想过可能有这种情况,除了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可能。便去吏部询问,希望找到遗失的资料。吏部说全部武臣的资料都转交给了兵部,绝不会出现遗失。兵部交接时,互相确认,有交接文书,怎会出现这等错误?他请求亲眼看看文书,吏部说他没有权力看,不给看。但作为大宋官员,没有了资料,等同于没有官身的证明,今后在升迁上没有任何机会。他找到兵部,本是官身,有官阶官职,每月俸禄正常发放,要求兵部能补充一个官身的资料。兵部回复说除非能证明资料的确遗失了,或者被销毁了,不能证明便不能重补。叔叔,你给评评理,遗失或者销毁了,资料都没有了,怎么证明?兵部分明是在有意为难。”赵盏道:“兵部没什么大错。”韩淑一愣。赵盏说:“官员所有资料只能有一份。如同官印一样,每一个官职只能有一个。官员离职,将官印传给下一任,不能带走。若出了两个,真假难辨,必定要闹出事。何况,两个都是真的,更不好办?”韩淑说:“官身资料都有名字,世上只有一个韩侂胄,如何作假?”赵盏说:“名字只是代号。你怎知世上只有一个叫韩侂胄的人?自古以来对君王避讳,大宋不许有人叫赵盏,叫王盏,丁盏也不行。有人起名字叫韩侂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兵部补充了一个资料,以后有另外一个叫韩侂胄的人拿着另外一份资料来,该怎么处理?”

韩淑说:“这不是一回事儿啊,叔叔,你不能这么说。”赵盏道:“朝廷有规矩,我是给你讲道理,有什么不对吗?”韩淑道:“兵部年底要对官员进行考核,这,其他人如何冒充?”赵盏道:“韩侂胄,凭借祖上荫补,做到汝州防御使,挂着虚名,没有实权,只拿俸禄,不做事,兵部考核他什么?”话音一落,赵盏发觉说漏了嘴。话说了出去,收不回来。韩淑抬头望着他,赵盏心里发虚。防御使,五品武官,有名无实,与大宋皇帝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都不该入了赵盏的眼,为何赵盏方方面面记得这般清楚?只有一种可能,赵盏详细了解过了韩侂胄的资料。怪不得。遗失了官员的资料,是重罪,兵部和吏部承担不起。不想办法弥补,还敷衍推脱,不合道理。两部显然有恃无恐,韩侂胄的资料一定是被手握大权的人调走了,跟他们没有关系。这人是谁?还用明说吗?

赵盏不解释,没法解释。韩淑是聪明人,解释无用。他握起杯子将水喝干了。韩淑想听赵盏解释,见赵盏不解释,不知如何问。她询问朝中用人已多少犯了忌讳,怎敢多言?她说:“赵姜,赵晴,我们走。”赵盏叫住她。“都说君心难测。你只要知道,我这么做有我的道理,其余别问。也别传出去,烂在肚子里。”韩淑道:“叔叔是君王,一念之间,决人生死。断送了谁的前途命运算什么呢?”赵盏面色不虞,他到底不占理,压着火气。“韩侂胄四十岁了,吃着俸禄,什么都不用操心。过十年,告老归家,不也不错吗?”韩淑转过身,大声说:“叔叔说的好没道理!”韩淑敢当着他的面喊,好大胆子!赵盏咬牙问:“哪里没有道理?”谁都看得出来,他要动怒了。赵姜拽了拽韩淑的袖子,希望韩淑别再说了。韩淑不是冲动的人。但刚刚赵盏有意无意嘲讽李凤娘,让她很是不高兴。脑袋一热,不顾后果。“辛弃疾五十岁被叔叔越级提拔,做了枢密副使,长沙节度使。陆游六十几岁被叔叔提拔为御史大夫,现在成为阁臣,掌管大宋三法司。他们那么大的年纪能委以重任,为什么要让四十岁的人混日子,等着告老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