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消剑折叹无(二)

怪异感刺得顾云尘浑身难受,他转身想逃,但这四层楼的客栈只有一条生路。

逃脱的计划还没有成型,便有人上楼来了。

起先,木板的吱呀是脚步在点动,然后,一抹刀光刺破夜幕。不速之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楼,几乎是瞬间便找到还呆立在走廊上的傻小子。

音乐的开头是指挥家轻抬手臂的静默,两个人相视,刀和剑共映一轮明月,挥下手,火花四溅,衣摆同风裂。

顾云尘伤还未好,但还是轻易的缴下对方的武器,横剑脖颈,想要套些话出来。可惜他终究还是个寻常人,或者说他还装作自己是个寻常人。

顾云尘还没开口,不速之客的冷笑便在暗器之后发声。他矮身一躲,闪开顾云尘后知后觉的一剑,凭着栏杆翻身而落,细长的勾索甩出,借着惯性荡回第二层还在厮杀的空地中。

才出江湖的菜鸟没料到这一手,顾云尘迅速拔出那几根银针,捂着手掌用内力驱毒。可毒素却像碰上了水的藤蔓,沿着手臂爬上,向着心脏蔓生。

厮杀还没有停,有人一跃而起,从下而上,刀刃裹着狂风劈来,让顾云尘单是招架就明白这是个好手。但等看清来人时,他还是不由得惊叹,来人黑衣黑面,独臂一肢。

“你们是谁?”

顾云尘抬剑起势,先天功运转,压制毒素,企图用话术来争取喘息的时间。

“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来招惹我。”

长刀一记横扫,紧接着的斜劈势大力沉。男人的大笑声里有疯狂的颤音,击打在客栈中时爆发了更为响亮的回应。

“无怨无仇就杀不得你了?”

刀剑蹦射的火花还不足以照耀四楼的回廊,但却足够引着纷飞的木屑坠进痛苦的嚎叫。这场音乐几乎达到了高潮,顾云尘闪躲开死亡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楼下的惨状,但他没有闲心去关心别人了,不止刀光,顾云尘能感觉到毒素的麻木快蔓进大脑,每分每秒他都在逼近死亡。

可他又能怎样?

顾云尘恍惚中想起他曾数次临近死亡,没有一次他反抗成功过,每次都靠怜悯和弱小存活,现在他又要依靠什么继续苟活?刀刃嵌入血肉,划拉出一条线,皮囊绽开,从胸膛至小腹,越来越深越来越刻骨。

疼痛有时带来的也许不是死亡,而是反思。顾云尘没有再恐惧死亡,他只觉得孤独,又只剩下孤独。那孤独是他乡异界一人独立,是漫天大雪一人独舞。顾云尘轻轻牵动剑柄,与舞剑的人影重叠,先天功的内力透体而出,炸裂开纷飞剑气,在血花溅落的刹那里封喉。

独臂人到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倒在一个刚出江湖的菜鸟手中,那柄大刀狠狠砸进顾云尘背后的墙壁,发出的惊天巨响把杀戮的交响曲彻底推向高潮。顾云尘没管抽搐的独臂,剑尖抖落点点红梅,翻身而下,落进人群,迎着手弩飙射出的箭矢和撕裂风的刀,转身翻剑,剑出必中。

如此,月色便染红,成了秋天的满山红枫。苍老的手撕开那块红布,把住酒坛,澄澈酒水灌进王重阳口中,在杀戮持续的几分钟里,这坛酒被喝尽,老人还仰着头闭眼陶醉,好似痛饮的是生命。

坐在客栈的楼顶,月光将王重阳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两个人背靠着背,他虚眯着眼睛,放下手,晃动着空了的酒坛,轻轻念着“熬过冬天的酒才有些盼头,越冷越是澄澈。可惜你还是不明白。”

喊杀声暂消,王重阳把坛翻倒,抖落下仅剩的几滴晶莹,在他的感知里,客栈里还剩三个人活着。

顾云尘与仅剩的不速之客相持,刀剑在两人胸前角力,颤抖的刀尖跟人一起旋转,像一场死亡的华尔兹,充满荒诞和离奇。而剩下的那个人举着手中的弩箭,颤抖的准备按下死亡的按钮。可他伤的实在太重,锐利的箭矢没有带走顾云尘反而穿进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鲜血飞溅在顾云尘的脸上时,他没有再生出杀人的罪恶和恶心,生存的喜悦充斥了他,于是安静下来的客栈中只剩下了他的呼吸。顾云尘拄着剑靠着墙,浑身都是伤,若非这一年的调理和先天功的增强,他那插着弩箭的身体怕是早就会被撕裂,衣服也几乎成了布条,脚下是堆积的尸体所蔓延的血,死亡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客栈。

顾云尘终于赢了一次,而代价是死亡。

麻木爬满了他的全身,在黑暗侵吞完顾云尘视野和意识之后,他还靠着墙站着,不肯倒下。

有一个老人踩着月光飘飞而下。王重阳站到顾云尘身前,轻轻抚上他的头顶,那无奈的叹息传上楼顶。

他说:“你真是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