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与宣德门尚有一段距离,赵桓坐在颠簸得恰到好处的步辇上,一边领略宫城外面的噪杂和喧嚣,一边眯起双眼打量着面前这座皇宫标志性建筑一一宣德楼。
但见曲尺朵楼,阙门数重,楼上覆以翡翠色琉璃瓦,间壁纹饰着龙凤飞云,朱栏彩槛,雕梁画栋,远远望去令人心生大气磅礴之感。
自从君临天下以来,赵桓还是第一次登上宫城的城墙,他在带御器械官、禁卫亲从官以及张赵二人簇拥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等到站在宣德楼最高层,扶着朱漆栏杆往下俯瞰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人山人海!
宣德门往南便是御街,御街东西宽约两百大步,南北长达几十里,一眼看过去,满坑满谷全是服色各异的士庶百姓。
除此之外,宫城前面横贯东西的大街上也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今日这般盛况比正月十五逛灯会还要热闹数倍。
人群密集程度这么大,万一发生踩踏事件,最先倒霉的肯定是那些禁不起折腾的妇孺老幼。
唉,呆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一个个非要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干嘛?
“张卿、赵卿,你们二位说说看,今日这台大戏该如何收场才好?”
赵桓眼睛紧盯着楼下摩肩擦踵、喧闹不堪的人群,嘴里却故作轻松地和身边人闲聊起来。
张浚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原本脸面头就有些黑中泛红,这会儿一激动竟涨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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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不自禁地往皇帝跟前凑了凑,煞有介事地劝谏道:“回奏陛下,微臣以为鼓动唇舌游说千百人与己同行,殊是不易,犹可勉力为之,然则今日伏阙之众,放眼望去何止千万!
而今东路敌寇虽已退师,西路虏军仍于河东要郡攻城掠地,值此山河破碎、家国罹难之际,士气不可轻挫,民意不可重违啊,陛下!”
士气不可轻挫,民意不可重违……张浚最后脱口而出的这句肺腑之言,一下子戳到赵桓心窝里去了。
他说的没有错,李光、陈东等人可以说服十人百人甚至是上千人,但不可能煽动盍城士庶百姓跟着他们一起伏阙请愿,正所谓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心所向即是真理!
“启奏陛下......”
站在另外一侧的赵鼎眼见皇帝被张德远几句话忽悠得频频点头,正准备严厉驳斥其误国谬论,恰在这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宫城下面的人海人潮忽然像是不小心被触碰的多米诺骨牌,一茬接着一茬屈膝跪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响彻云宵,一下子就把赵鼎方才好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湮没了。
在此之前赵桓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下面的动静,他注意到那些头戴官帽身穿官服之人,全部聚集在宣德楼门前左右阙之间的大坪上,而身穿白色素袍的数百名士子贡生,则围拢在南北御街和东西大街交汇之处。
刚才赵桓从宣德楼里走到外面围栏旁边时,头顶上方撑着天子黄罗伞盖,异常醒目,楼下距离最近的官员们最先看到皇帝,他们率先跪倒在地上,白袍儒生紧随其后,东西大街和御街上的都人百姓纯粹是跟风随大流。
此起彼伏的呼号声,短时间内根本停不下来,这个时候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大清楚,赵桓什么也干不了,索性趁此空当,命宣德门的监门官把伏阙上书者的奏疏收缴上来。
老实说面对此情此景,他哪有心情将一本一本奏章展开来细细观瞧,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粗略扫视几眼装个样子而已。
随着周围喧嚣声逐渐趋于平静,赵桓当着北司押班陈良弼的面,反反复复叮嘱好大一阵子,直到对方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方才让他下楼给那些伏阙上书的官员传宣口谕。
其实早在登闻鼓擂响之前,陈良弼就已经跑到这边打探过一次了,因此他对楼下那些头戴官帽身穿官服的伏阙上书者并不陌生,一眼便认出来跪在最前列的三个人,分别是前御史中丞陈过庭,前礼部侍郎梅执礼和右谏议大夫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