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已经批阅过的,”李纲用手一指书案左侧那堆码放齐整的案牍文书说道,“你拿到种老那里签押之后,一一分发出去即可。”
他说着伸手把摊开在桌面上的几份卷宗收拢在一起:“马上就要启程赶路了,这些我已经来不及批阅,你拿到沈参议那里,请他代为处置吧!”
一本正经交待完公事,李纲换了一副稍微轻松点儿的口吻说道:“大囝啊,把手头这些庶务办好,你就不要呆在这里了,回京服侍你母亲吧,她身体不好,弟弟妹妹们都还小,家里没个人帮衬可不成......”
李仪之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管父亲说什么,他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李纲知道儿子需要时间消化自己刚刚对他说的话,是以并不着急,一边一反常态继续絮叨个没完,一边脱下外衣,有点笨拙地把圣上恩赐的金丝软铠套在里面。
那些袍服冠带是专用礼衣,只在奉迎朝觐的正式场合才穿得着,先装进包裹里备用。
行装收拾停当之后,他想了想,又伸手把已经塞进包裹里的那条双铊玉銙革带抽了出来。
按照朝廷规制,四品官员的标准礼服是穿紫衣佩金鱼袋,戴五梁进贤冠,持象笏,系金带。
自己从正五品的中大夫晋阶为从四品的太中大夫,按规制应该系金带,若系玉带属于是皇帝特许的高配规格,代表着做臣子的荣耀,可这次镇江之行生死未卜,似乎没有必要摆那个谱了。
一念及此,李纲随手将双铊玉带和黄绢制书一同塞到儿子怀里:“大囝,你把这两样御赐之物带回家去,祭祀时摆于供案之上,藉此告慰祖宗在天之灵吧!”
李纲的父亲李夔,活了七十多岁,戎马倥偬数十载,混到死也不过是一路安抚使,李纲四十出头便做到了宰执大臣,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光宗耀祖。
和黄经臣约定好上路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李纲看看儿子,见他还是涨红着脸,怎么问都不吭声,只好独自收拾起行装,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大人!”
就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李仪之饱含哭腔的呼喊。
李纲脚下一滞,瞬间定在原地。
“您可要回来啊!”李仪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李纲眼圈一红,暗自道声傻孩子,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已经弥漫起大雾,走在面对面看不清人影的街道上,李纲心中感慨万千,从宣和七年十二月至今,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一身之进退荣辱,天下之安危利害,纷然如此,岂非真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