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家里,静静地待着。
夕阳很早便沉了下去,人们也很少出门散步。
对面宋勘的家门前吵吵嚷嚷,救护车的尖叫很刺耳,划破玻璃窗传过来。
鹿漫漫望着窗外,在人来人往里寻找着。良久,她以平常难以一见的速度,从房间里拿了条围巾就冲了出去。
平日里慢吞吞的人头一次能动作那么快。
等到了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立着一个人影,就孤零零地望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
鹿漫漫心里一揪,跑上前去用围巾围住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喊他:“宋勘哥。”
少年神色空洞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泪痕,眼底一片红色,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害怕。
早上还在对他笑着,叮嘱他小心的人,现在便脸色苍白地被推上了救护车,他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他还是很害怕。
他觉得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大脑里搅动着,让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
他真的很害怕失去。
鹿漫漫伸手拉过他颤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用体温捂着。
宋勘没反应,她就这么站着。
路灯下,孤零零的少年和少女立在呼啸的风里,无法融入外界将要过年的热闹。
鹿漫漫不知道他们就这样站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
漫长的死寂之后,爆竹声划过黑夜,在空中突兀传响,随之而来的彩色花火,点亮了半边天空。
宋勘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被冻得耳和鼻子通红,冷得直打哆嗦了还不松开自己冰得跟石头一样的手。
“漫漫?你……”他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半晌说不出口。
灯光下,少女抬头,黑沉的眼像是藏了天空的星星,带着细碎的光望向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少女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往某处去,宋勘挪动步子,跟在她身后。
挂着红色灯笼的桥上,水面被红光映出温暖的颜色,像是黑夜里的灯光长河,倒映着桥上灯火。
宋勘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们在桥边的草地上停了下来,少女松开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指。
鹿漫漫毫无形象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还示意宋勘坐下。
她不会安慰人,也觉得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所以她选择了陪伴。
有些时候,无声的陪伴胜过一切。
(四)
宋勘的妈妈撑了下来,但状况仍旧不是很好。
鹿漫漫陪他渡过了漫长的冬天,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笑。
“鹿漫漫,我说错了,我觉得你不是温吞的兔子,而是慢吞吞的乌龟。”
燎躁的盛夏,蝉鸣声声不息,微风拂过树梢,传起树叶的沙沙作响。
鹿漫漫埋头于数学题里,皱着眉,苦着脸,在纸上慢慢地写下答案。
刚写完,一抬眼,便听见少年的话。
“我……”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捏住了脸,剩下的话便都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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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风掠起窗前浅蓝色的窗帘,少年带着肆意的笑,一手捏着少女的脸,夏日里灿烂的阳光投下来,映在少年的脸上,他仿佛神祗般,在她眼中遍体通亮。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未在宋勘的眼里她也是那样子,拥着阳光。
“就算是乌龟,最后也到了终点线。”
龟兔赛跑的最后,是乌龟赢了,如果宋勘说她像乌龟,她也没什么话反驳,她的确做什么都慢慢吞吞的,但至少她能抵达终点,只不过过程慢了一些。
“这个。”宋勘从兜里拿出一个用丝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她,“送给你。”
丝帕被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串手链,链上串了许多青蓝色的小珠子,手链的中央却是一个红眼白毛的Q版兔子,脖子上还围着条红色的围巾。
“生日快乐,漫漫。”
盛夏的风吹过树梢,斑驳的树影逃进了房间里,斜斜地搭在少年的肩上,少年黑色的眼给她一种璀璨的感觉。
宋勘的话,宋勘的笑,仿佛这盛夏难得可贵的风,在鹿漫漫心里,一住经年。
(五)
又是一年的冬天,十五岁的那年下了十五年里的第二场雪,第一场下在五岁,记忆已然模糊了,但第二场却难以错过。
鹿漫漫敲着桌面上的玻璃罐子,将写好的纸条折成星星扔了进去,然后拿起罐子晃了晃。
那是一天下午,宋勘过来看自己顺路和她一起回家时,在店里买了罐糖果。
她那时有点低血糖,所以宋勘身边总会带些像那样的水果糖,至于为什么不是鹿漫漫,她记性差,总是忘记这件事,结果总是让宋勘为这事操心,为了图个方便,他身上就总带着这种与他外表不符的东西。
十五岁的宋勘长得很有一种不好惹的感觉,狭长的眼看过来时,总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如果不是他那优异的成绩和随和的笑,总有人会认为他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学生。
这样的人,却拿了罐糖,从里面抓了把放在她的兜里,然后又自己摸了把放自己兜里。当玻璃罐见底,他便把最后一点糖连同罐子递给他,闭起一只眼,颇为神秘地告诉她,这是个神奇的玻璃罐。
它可以装很多很多的东西,他说,她可以把想藏起来的秘密或看想实现的愿望写进去,然后她心里想的都可以实现了。
十五岁的鹿漫漫当然不相信,但鬼使神差地,她把玻璃罐收了起来,藏在书柜的最里面,然后真按他所说的,在纸条上写上一段话,折成星星丢进去。
那时的鹿漫漫并不知道,其实她自认为藏得很好的星星罐,在宋勘面前根本藏不住。
纷纷扬扬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不同于北方的狂犷地呼啸,南方的雪温和而又浪漫。
好不容易等学校放了学,没见过雪几面的南方学生们便开始了热烈的玩雪活动。
鹿漫漫蹲在家门口的平地上,从干净的地方找来一捧雪,小心翼翼地把雪抹在面前的一团事物上。
几次反复,等她腿得全然麻了,她才浅浅地笑了起来。
宋勘刚从家里面出来就看见对门院子里有个晃动的人影,他脸上带着笑,蹑手蹑脚地绕过去,然后用温暖的手心一下子覆住了人冰冷的耳朵。
那人果然动作一僵,迟钝地转过头来往后看,然后在看到一双笔直的腿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但看到是他后,又转了回去。
“玩什么呢?”见人不理他,宋勘来了兴趣。
宋勘往她身后看,却被鹿漫漫突然起身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他便看到少女身形一晃,眼看着便要往前倒,他伸手一拽,直接将人揽了过来,这才防止了人跌倒的下场。
宋勘等人站稳,才慢慢松开,皱起眉,便说:“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不知道你……”
少女脸上带着浅笑,眼里有细碎的光。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少女双手捧着递给他的一团白色事物给打断了。
“宋勘哥,送你。”鹿漫漫被雪冻得红肿的手上捧着个用雪堆成的白色兔子。
从放学到现在,她做了很久,幸好,没有被刚刚那一下弄坏。
宋勘望着她手里的那个雪兔子,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