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已过,临近春分时节。赢修然单骑沿着戒备森严的盛州北边驿路来到北境都护府,此时不仅仅是北境战事渐重,天下乱象已现,精灵族战场在镇南将军谬松原战死后,一旬内连续大战了三场,姚卫京在又一次被风都朝廷寄予众望后,竟是连战连败,连败连退,马介山领衔的精灵族水师也终于不再按兵不动,不得不开始向下游推进,为了给陆路上的姚卫京减少压力,开始与岭南道的水军对峙。而岭南王赵宣起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向东进。与此同时,大将军典岱和数万京畿大营兵力缓缓东进,跟岭南大军南北呼应,朝廷形势一片大好。而张靖越坐镇的两河边线,在河东道打出一个开门红后,陈泰也在东线上主动出击,斩下六千妖怪首级,为此人族皇帝下旨,由陈泰赴京担任兵部侍郎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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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朝廷的蒸蒸日上,民心大定,越衬托出北方的动荡不安。据传北境道在失去西州北山城后,关外最后一道屏障西州城也摇摇欲坠,而盛州关外最北的北门关也是岌岌可危,更加让人族百姓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一个小道消息,西州关外号称戊堡林立,能挡下妖族铁骑十多万,可是都说妖族由关羡潼领军的三十万兵马,打到现在,如今不减反增,兵力竟然增加到了三十五万。人族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自然而然会有揣度,那北境蛮子是不是投靠了妖怪蛮子,否则天底下哪有这仗越打人越多的道理?
盛州城以北、柔然平原以南的北门关,一直有“独占鳌头”的说法,在莫棣手上这座雄镇大城里安置了多达三万兵力,骑军近万,步卒两万多,无一不是善战老卒。加上又有盛州城和灵武、雁门两座军镇作为依托,在这一线之后,还有以镇北、武川、柔玄三大关作为两翼的防线。不同于西州关外的被动挨打,盛州以北除了北门关的死守,五大军镇和盛州城,都具有出动出击的骑军实力,也正是拥有这种灵活机动的强大战力在后方游曳支援,让当下北门关的守城充满了人人坦然赴死的慷慨壮烈。
当赢修然在一队护龙骑护送下走入都护府议事大堂,许抚州正在和赢听雪还有骑军副帅吴起等人讨论战况,看到赢修然到来,也没有什么客套寒暄,赢修然便顺势毫无凝滞地加入其中。许抚州当然不可能全然不顾赢修然这位湛王,稍稍帮忙做了一番概括,“北门关莫棣口气大,说他就算孤军守个一年半载也没问题,要我们五大军镇和盛州城的六支骑军接下来一切出击,都建立在北门关能够力保不失的前提下,甚至在关键时刻,北门关的一万精骑可以随时出城作战。现在我们就在算计万小飞的那十多万私军步卒会怎么用,又会在何时起用,迄今为止,妖族攻城的兵力还都是南方边镇兵马,给他们捣鼓出来近千架投石车,三百一批,轮番昼夜攻城,也就是看上去很热闹,莫棣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如今北门关守军就根本不理会那些故意恶心人的夜间投石了,该吃吃该睡睡,军心和士气都没问题,让我们放宽心。”
许抚州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声笑道:“所有军队,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恨不得死了几人就把战况说得危如累卵,就数咱们北境边军是异类,生怕‘爹娘’担心,就算给打得满身是血,也要咬紧牙关扛下。”
许抚州继续说道:“灵武雁门两支骑军已经各自主动出击过两次,战果不大,但是迫使妖族没敢放开手脚围城而攻,否则给那千架投石车全线拉开,别说打北门关,就是打盛州城也很有气势。在此期间,妖族出动一支人数三万的轻骑,试图截击灵武骑军,给咱们柔玄军镇找到机会,他们没能打出围城打援的效果,反倒是被我们轻松宰掉了六千骑,如果不是雍常卿让人接应,咱们还能多吃一万人。我们骑军向北推进到北门关一带,人手一颗妖怪蛮子首级齐齐丢掷出去,王爷你是没看见前线上那帮蛮子的脸色,跟憋了好几个月没能拉出屎来。”
赢修然会心一笑,问道:“关羡潼在西州那边具体战损是多少?”
老将杨兴爽朗笑道:“在西州关外,已经过五万了,加上王爷和罗宁则带着虎豹骑的成功拦截,别看他们增补了边境两州的十余万军镇兵力,其实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那两州兵源本该是给河东道的,结果这么早就用上,在妖族内部存在很大争议,都在骂雍常卿拆东墙补西墙,已经有人建议兵权交由刘煜。如果不是刘澹给他挡下,雍常卿就有可能卷铺盖滚蛋了。”
赢修然看着沙盘,点头轻声道:“咱们先不急着打那种一锤定音的大胜仗,一点点耗掉妖族的耐心就可以了,沙场一直是庙堂的延伸,我们争取这场仗在宣德二年的年末,成功打到雍常卿丢掉兵权,就算我们北境赢了。接下来的整个祥符三年,可以轻松很多。”
赢听雪悄悄点头,赞同赢修然这个分明有“无过是功”极有保守嫌疑的说法。
许抚州看了眼沙盘上的北门关,“那么这就得先保证北门关不失,不让雍常卿喘气。”
赢修然平静道:“所以就算莫棣和北门关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得守!传话给他,以前北门关是用来做那种西州关外的大戊堡,如今不一样了,他可以死,但是北门关绝对不能丢。因此每当北门关有失守态势时,不论用什么方式,都必须立即让都护府知道,然后我们就算用武川柔玄镇北和灵武雁门五支兵马,也要为他们减缓压力。甚至连那三万缺月铁骑和一万重骑兵,在关键时刻都可以一并用上。”
杨兴和几名功名显赫的老将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在北境既定方略中,在损耗一定妖族兵力后,西州关外两座城池和所有戊堡都可以丢,而盛州以北关镇城池也可以丢,不存在不计代价死守到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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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雍常卿,值得吗?
于正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敲战局和权衡利弊。
杨兴下意识望向北境都护许抚州,雍常卿曾是他的手下败将,照理说许抚州最该反驳这个提议,但是杨兴眼中的许抚州,没有言语,而是双手十指交错在腹部,视线在沙盘上快游弋。
在这种连许抚州都不开口说话的时刻,大概也就只有赢听雪敢出声了,她皱眉道:“北门关的定义做出更改,整个盛州防线就要随之变动,这对后方译州的影响极为巨大。”
赢修然回答道:“就算越文庚掏空整座译州和译州周边地带,也会让盛州粮草运转无碍。”
于正自言自语道:“战于国门之外吗?虽然这是我于正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但对于之前都在不遗余力扩大纵深的北境来说,真的合适吗?”
这肯定是赢修然第一次在边关事务上表现出一种毋庸置疑的强硬姿态。
都护府内气氛格外凝重。
赢修然突然问道:“李存孝当时跟要走了我穿过的那具铠甲,说是都护府的意思?”
赢听雪脸色古怪。
许抚州嘿嘿笑道:“本来是想摆在这座大厅里的,看着气派,后来又一想,就让人送入北门关了,莫棣又送给了别人。”
赢修然一头雾水。
许抚州收起笑意,道:“给我们第一个战死的北境将军穿上了。”
赢修然低头看着沙盘,“我知道,是北门关副将马越。当时他还说要和我一起去北方杀蛮子。”
大厅内除了赢修然和赢听雪,以北境都护许抚州,骑军大统领刘祁,副帅吴起,王骑主帅李存孝,和步军副帅于正这五人官位最高权柄最大,对于赢修然提出要竭力死守北门关,许抚州和刘祁吴起暂时都没有表态,竟是李存孝和杨兴最先有了争执,但恰恰是看上去进攻意识极强的杨兴有了异议,不同意北境边军倾边关之力帮助莫棣的北门关死守到底,反而是李存孝赞同赢修然的观点,杨兴根本不顾及赢修然就在当场,毫不留情说道:“这种仓促做出的战略变更,比起临阵换将更加祸害北境边军!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李存孝也争锋相对说道:“水无常势,兵无固阵,伺机而动,有何不妥?”
在反问此之外,李存孝又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言语,“想我北境当年制定的用兵方略,大将军还在,那时候的初衷仅是设想妖族会经由北境和河东两条路线南下中原,妖怪蛮子只将北境当作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城,就算不可能直接绕城而过,也只是在此安置五六十万兵力掣肘我北境边军,而非今日举国攻打西盛檀三州的糟糕局面。策略和规矩是死的,我北境将士则是活的!盛州十多万边境骑军更不是吃素的!”
杨兴没有当场翻脸,不过脸色也算不上多少好看,冷声道:“本将只是就事论事,没谁否认我北境边关骑军战力不行,只不过拥有强大的战力,不代表我们领军带兵之人就可以肆意挥霍,沙场战事,恰如棋盘厮杀,只会下力棋的国手,哪怕一时一地治孤甚至是屠龙成功,就全局而言,仍是得不偿失。本将不希望北境边军是一位空有十段国手力量、却只有六段棋手眼光的棋手。北境如今手握四州,四州又有数以百计的城池、军镇、要隘和雄关,拿北门关单单一子来决定过百棋子的存亡,是不是需要多加权衡?”
李存孝啧啧道:“这口气,我怎么听着像是赵忱在说话啊?”
若是平时,骑军主帅刘祁会当个和事老,甚至会略微帮衬些杨兴这个老将,大致意思就是为了一家团圆,他这个如同当婆婆的在儿子跟儿媳吵架的时候,帮儿媳才是真的帮儿子。只是今天既然赢修然在,刘祁也就安安心心练习闭口禅,轻松养神。许抚州这家伙更是一肚子坏水,笑眯眯看着两位将军在那里面红耳赤,饶有兴致看着热闹。
赢修然平静道:“有资格在这里议事的,头上官帽子也都有三品二品了,是该把话都说开。不过北门关一事,可以查漏补缺,但死守一年的决定,不会更改。”
等到步骑两位副统领离开都护府前往各自帅帐所在的城池,赢修然看着大厅内只有姐姐、许抚州和李平三人,苦笑道:“现在都是自家人了,终于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假装高人风范了。”
许抚州除了看李杨两位将军的笑话,视线更多放在沙盘上。其实这位北境都护大人,文治武功两事一直为赫赫凶名掩盖,始终被整个中原朝廷所轻视和低估。许抚州有一句话在北境边军高层中流传甚广,从这位西州都护第一眼看到沙盘后,他就如痴如醉,早年不管有无战事,都喜欢盯着各地的沙盘怔怔出神,没人知道这玩意儿有啥看头,还是有一次先王妃彭惜问他,许抚州才给出真相,说了句“跟看书一个道理,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后来中原定鼎,赢赵“分家”,许抚州在北境的家中,就有不下百件大小沙盘,传言最大一件独占整座楼,一楼没有立足之地,想要看沙盘,得直奔楼梯登上二楼去俯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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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抚州看了看沙盘上盛州最北的北门关,又瞥了眼西州关外最南的西州城,轻声开口道:“北门关不是不可以守一年,我想到一个理由,也许可以说服杨兴。”
许抚州自顾自说道:“从妖族选雍常卿作为主帅,并且一开始就调动百万大军,分四线南下叩关北境,意味着妖族彻底绝了从河东和精灵族南下的念头,这也意味着我们当年制定的策略,必定会有漏洞。我们要做的就不止于缝补一事,而是要在某些地方全盘推倒了。我们北境起先也有过这种最糟糕境地的预测,只是那会儿就像与人对敌,嗯……打个比方,就像是跟佛家圣人为敌,我们猜出他可能会一上来就是直接一招金刚怒目或者是大威天龙。”
赢听雪轻声道:“当年只以为是两大最强手之一,结果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两招齐出。”
许抚州继续道:“这样也好,北门关战事越惨烈,盛州防线越是瞧着危殆,那么我们出奇制胜的机会也会越大。当年……”
赢修然突然笑着接过话头,说道:“当年许都护是对赢阙和李叔叔订立的策略颇有异议的,觉得太‘正’了,只想着不输,而非想着如何去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