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常卿冷哼一声,沉声道:“只要跨过了北境这道门槛,那么我雍常卿麾下主力大军的战力,才算真正能够跟北境铁骑叫板。”
如果更进一步,只要跨过了北境,打烂了赢家铁骑,天底下就更没有能够与他雍家铁骑一较高下的军伍了。今天在这里多死一个人,也许以后在人族腹地就可以少死十个人。这笔帐,划算得很!
赢修然的存在,就像河道中的礁石,虽然激起了巨大浪花,但终究无法阻挡汹涌洪流的去势。
北门关正北战场上,步卒方阵两翼的骑军凭借娴熟箭术,已经对城头进行了数轮抛射压制。
位于潮头位置上的持盾步卒在城外轰然立盾,后排弓手也冒着城头箭雨展开第一拨仰射,在盾卒和弓手攻防期间,那些云梯和对楼也在方阵间隙中突然加速,而在后者更多吸引北境弓弩注意力的时候,在盾卒掩护下的弓手仰射并不停止,又有充当死士的妖族甲士开始狂奔,清一色不曾披挂沉重铁甲,只披更为轻便的皮甲,一手持盾,一手持妖刀,这些在方阵推进途中一直保持养精蓄锐态势的死士,在距离城头一百五十余步后开始发力冲锋。
他们将充当战争史上最血腥的一种角色,附蚁,人如蚁攀附城墙。
几乎同时,将近被妖族甲士高高举起的百架云梯架在了城垛空隙,而那些几乎与城头等高的十余座巍峨对楼,顾名思义,它们在停下后便形成了与城对峙的格局,此时也如同露出狰狞的面孔,牛皮哗啦一下被猛然扯下,隐蔽在楼内的弓手无一不是妖族精锐弓箭手,比起先前位于盾卒身后造就箭矢雨幕的弓手,其准头要远远胜出,务求最大程度杀伤那些能够躲在仰攻死角的盛州城守军。
在对楼之间,顶端钉有铁钩的云梯像那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了盛州城这个人族北方边陲巨人的身躯。
与此同时,最先推动云梯的普通士卒开始提盾登梯,他们手中的盾牌相较盾卒要更小,而比起已经跟随他们一起冲至城下的死士,则要更为坚固,这些士卒的职责就是为身后死士开路,根本不奢望他们能够登上城头,所以干脆就不持兵器,纯粹是拿血肉之躯甚至是性命去换取那一点点攻城高度。
远处,万小飞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队精锐骑军,铁甲尤为鲜亮,但不是那种绣花枕头的华而不实,人手一张大弓一张轻弩外加一把战刀,马鞍侧更悬挂有一杆铁矛,正是妖族明面上最精锐的骑军,静塞军。
两百静塞骑军拱卫着一个中年男人,男子身批蟒服,天生容貌粗犷,但是似乎有些病容,脸色苍白,坐在一匹汗血马的马背上,微微弯腰。
他始终眯眼望着城头方向,偶尔收回视线看几眼那个不断破阵愈行愈近的身影,流露出阴沉之色。
他就是妖族四位藩王之一,南王刘煜。
刘煜看着那个单独身影的更南方,北门关那边,大战正酣。
北门关那条堪称举世无匹的坚固城防线,就是一条阴阳相隔的界线。
在正北这条防线上,城墙高五丈半,填层上部以桐油、糯米和石灰等搅拌的灰浆封顶夯实,仅这一部分就可高达丈余,再加筑以七层砖。城墙之上,除去正城门之上的主箭楼,更有墩台十二座,大型弩台八座,东西两段亦是建有两座角楼,北境边军喻为走马道的两侧雉堞女墙两两对峙,北门关可供射箭和了望的箭垛总计多达两千余个,这座位于人族王朝最北地带的城池,甚至连每一块砖头上都有钤印,清晰标明年代窑厂和匠户姓名,以防匠人渎职误事。并且在北门关的正北方向,又细分出三重城门,正门、箭楼和闸楼,北门关主将莫棣便站在最为高耸的箭楼顶层,居高临下俯瞰全局。
在人妖战争史上,从没有哪次游牧民族的南下游掠,能够攻城攻打得如此登峰造极,能让历史上许多土生土长的中原王朝都黯然失色。更为关键的是妖族也从未如此坚定地主动舍弃战马,下马作战后依旧这般悍不畏死。北门关号称拥有人族最丰富最完善的储备,是北境最庞大的武器储存地,但在不到两个月的防御中,损坏的弓弩就已经多达四千多张,弩台被毁掉半数,用以收放擂具的绞车被摧毁二十多架,以至于北门关不得不换上威力大打折扣的砖泥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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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由百架云梯登楼的千余死士死伤过半,虽然期间有十多架云梯的死士最终登上城头,但终究还是未能站稳脚跟,城墙根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和那些根本来不及被拖拽出战场的伤患,前者沉默,后者哀嚎,他们的伤亡,除了来自头顶倾泻而下的箭矢,也有可能是一锅锅滚油,一具具滚擂,甚至是类似水师船战的拍杆,一杆拍下,可以让一架云梯瞬间崩碎,而攀附在云梯上的妖族健壮甲士,脆弱得就像蚊子,被一巴掌拍死在城墙之上。
相较云梯死士的慷慨赴死,城外巨型对楼内的妖族弓箭手,对北门关守军造成了不容小觑的杀伤,北境边军比起为了快速登城而不得不付出减少重甲负重代价的妖族步军,前者身上甲胄更为坚韧牢固,先前妖族两翼骑军和盾卒身后弓手的仰射,看似密集,但除非是射中要害,否则都不太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战损。但是妖族几乎可以称之为面对面的近距离平射,尤其是在人人神箭手的情况下,一个个虎头城守军被一箭箭射透喉咙、射穿眼眶,甚至不少北凉士卒当场连人带甲都给穿透。
步卒方阵内的云梯源源不断架在城头上,在千余轻甲死士拿性命开路为后方赢取时间之后,妖族不会给北门关丝毫喘息的机会,接下来很快就是头顶铁盔身披锁子甲的妖族力士开始悍然登楼,如果说第一拨死士都是身形灵活的妖族步军,那么这一拨身材尤为健壮的步卒几乎可以说是随便换一个战场,披上真正意义上的重甲,就可以媲美那种历史上几乎一度把骑军葬送的中原重型步卒。
这些力士的登城,哪怕是近在咫尺从城头上激射而下的箭矢,也仅是让举盾而上的他们略微停顿,偶有北境膂力惊人的弓手一箭射穿盾牌,锋锐箭头直接钉进胳膊,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退缩。就在震破耳膜的厮杀声中,一名妖族登楼力士遮在头顶的盾牌已经钉入了四五根箭矢,他正值壮年,是北方草原上一个小部落的妖怪,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妖族,什么皇城,这次应征跟随大军南下,只是想着今年过冬时候攒够军功,好让个子正在拔高的儿子能够吃足肉,顺势跟随自己升高一级户籍,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走出风雪不定的草原,有机会代替自己去人族中原走一遭,至于自己,他不奢望能够活着离开战场了,这座北门关实在是太过难以撼动,跟自己入伍时的传言大不相同,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被蒙骗的恼火,便是战死了,那份抚恤也足以让儿子长大成人,让儿子成长为不输自己的草原男儿。
身披铁甲头顶盾牌的力士眼角余光,瞥见一座对楼被城头拍杆重重拍下,对楼剧烈摇晃,顶部给拍成稀烂,十几个神箭手当场暴毙,肉泥一般,与对楼融为一体。他重重呼吸,咬牙继续向上攀沿,然后瞬间就脱离了云梯,不仅是他,还有身后三四名力士也是一般无二的下场。他顿时心如死灰,下一刻,他与几名妖族力士的后背几乎同时撞在了云梯附近的城墙之上,如同一串被绳子串起的可怜蚂蚱,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他死死拿住盾牌,抬起手臂挡在头顶,果不其然,下一刻城头之上就有轻弩激射而下。暂时逃过一劫的他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他们一伙人是给北境守军的飞鸮给钩住甲胄了,这种专门对付妖族力士的器械是一根长七丈的铁链,铁链之上每隔三尺便钉有锋锐飞钩,云梯甲士一旦被钩住,就身不由己了,很快就会被拖拽上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根根长矛。他亲眼见过许多力士便惨死在这飞鸮之下,若是这个时候匆忙卸甲,企图坠城逃生,根本就不现实,被悬挂在铁链最上方的他低头怒吼道:“握紧战刀!”
这条铁链飞鸮被城头数名北境健卒拉拽回去,四名妖族力士的铁甲与墙壁摩擦发出嗤嗤声响。四人中最先以这种狼狈方式“登上”城头的他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凭借本能拧转身形面朝城头,在他被拽出城墙后,持盾护在前方,瞬间盾牌就被矛头击中,重重撞返砸在胸口,但是就在他试图竭力胡乱挥出一刀后,城头之上,一名持有古怪直柄横刀的北境守卒砸中他的头颅,鲜血四溅,当场毙命。至于在他死后给陆续拽入城头的三名力士,或死在这种剉子斧下,或死在长矛下,尸体被拔离飞鸮,随意推下城墙,然后那根飞鸮再度重重抛出城头。
北门关战线上,一方蚁附,一方杀蚁,真是双方人人命如蝼蚁。
深陷敌军腹地的赢修然继续前行,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