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镇北关后方的雁门关不同于灵武关，以守城步卒居多，只是相比拥有天险可供依托的镇北关，又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事实上在这条防线上，雁门关主将一直都不怎么硬得起腰杆，说话的嗓门也从来不大。灵武关历来都驻扎有相当数量的边关骑军，灵武关跟如今的湛王和北境都护都有些渊源，雁门关就属于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尴尬角色，明明属于北境骑军序列，但是步卒更多，却又跟于正这条线扯不上关系，抱不上什么大腿，当灵武关成为都护府所在地后，如同后娘养的雁门关就愈不起眼了。

略带酒气的赢修然闭目养神，赢听雪和沈忻，李存孝联袂而来，脸色沉重，赢修然已经有了几分预感，示意两人先坐下，果然沈忻说出了一个噩耗，虎豹骑主帅罗宁则兵分两路，他和李成林率两万骑继续绕道赶赴西州关外，张宪领万骑阻拦那股来自西王刘怀麾下的精锐骑军，三次且战且退，最终仅剩四千骑，虎豹骑副将张宪在内全部战死于西州境外的落凤坡，于正不得不从西州关内紧急抽调出一万六千精锐步卒，增援巩固西州东北地带的关内防线，在此期间，由于朝廷的按兵不动，打定主意隔岸观火，导致整个河东道形同虚设，万小飞的骑军如入无人之境，直扑北境东大门。

赢听雪轻声道：“虽说早就知道朝廷靠不住，但手握十多万重兵的张靖越，到头来连象征性打一次场面仗的胆量都没有，也不清楚到底是张靖越自己的意思，朝廷的意思。”

沈忻笑道：“没什么区别的，张靖越是赵忱养在外头的一条狗，赵忱本身好到哪里去，一样是赵家丢到关宁道的狗，这次避而不战，把偌大一个河东道双手奉送给万小傅，估计张靖越和朝廷是有默契的，朝廷希望北境多死人，张靖越希望河东少死人，以后才好跟赵家讨价还价，现在张靖越的手底下真正的嫡系兵马，也就那九千私骑看得过去，若是张靖越元气大伤，这辈子也别想风风光光的去渝京城了。”

赢修然摇头道：“其实张靖越和赵忱通过气，两人都是想打这一场仗的，只不过赵忱是想马上打，张靖越则在等朝廷的密信。”

李存孝压低嗓音好奇问道：“王爷，这是影卫获取的谍报？”

赢修然笑道：“先前在译州，我跟赵忱打过交道，就顺手做了笔见不得光的买卖，这次赵忱主动泄露京城中枢的真正意图，算是卖我一个人情吧。”

李存孝惊讶道：“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朝廷和赵忱的脑子都给门板夹到了？怎的突然转性，做起与人为善的菩萨了？”

赢修然一语道破天机，“赵忱要打，是形势所迫，不说他跟万小飞这位妖族东线诸侯的恩怨，这趟万小飞大摇大摆杀进河东，是明着打赵忱的脸，他再能忍，也得考虑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我猜关宁铁骑是要配合两河道边军打一场大的，在这之前，自然要让万小飞先跟我们的北境死磕一阵子，他和张靖越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对赵忱来说，这次机会实在是太好了，一旦功成，两河道那边的两族边境局势，就可以从势均力敌的持久对峙，瞬间转变成人族的优势。至于朝廷那边……赵忱也没有多说，我只能琢磨出一些言下之意，好像是有人在小朝会上提出了一份极富进攻性的战略，要以河东道作为诱敌深入的诱饵，为了完成部署，不光是张靖越，还有赵忱，以及新近崛起的河西将军郭舒，都将成为身不由己的棋子。”

沈忻啧啧道：“这可是渝京城罕见的大手笔了，渝京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家伙，如钱庆王恒之流，应该没这份魄力吧？”

赢修然犹豫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兵部尚书陈平，安北将军许巍岘，门下省侍中孟姜肯定是这三人中某一个的谋划，只不过这份方略提出来后，没有南文柏和尹泉安的点头，没有张知和陈光斗的附和，注定无法出京传达给地方上的张靖越。”

李存孝神情古怪道：“怎么听着像是咱们北境承了一份天大的人情。”

赢修然打趣道：“不能这么说，渝京城就是个顽劣任性的小兔崽子，突然有一天知道稍稍顾及大局了，虽然说到底还是保全自身利益作祟，但难免还是会让旁边的大人觉得出人意料。”

赢听雪笑过之后，忧心忡忡道：“万小飞大军压境，会不会对西州战事造成影响？”

赢修然点头道：“影响当然有，不过万小飞依然改变不了大局，而且说不定万小飞从头到尾就没这个念头，关羡潼，程润生，刘煜，重新复出的雍常卿，都是万小飞执掌妖族军权的拦路石，能够先见之明地插入两河道，在刘澹和孔密那边已经说得过去了，看着吧，只要妖族东线被张靖越拖入泥潭，加上关羡潼大军的覆灭，万小飞一下子就能够脱颖而出，从仅仅一条战线的主帅跻身为不输雍常卿的权势人物，等到那一天，才是万小飞真正施展身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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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听雪感慨道：“北门关丢的不是时候，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莫棣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只能看谁更能熬了。”

在李拾遗于正这些老一辈北境幕僚和武将的既定策略中，虽然早早设想到了妖族会以举国之力南下北境，但是具体哪一处作为突破口，除去后方译州，檀州和西州两座战场，显然都要比兵马鼎盛的盛州更符合常理，但是妖族先后做出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举动，先是四线压境，最大程度压缩了单支北境铁骑在某一处战场上的战力优势，以及北境边军通过己方完善驿路进行辗转腾挪的战术意图。然后是雍常卿亲自坐镇中线大军，不遗余力不计损耗地大举进攻北门关，并且在盛州关外骑军主力精锐都悄然奔赴西州的关键时期，“凑巧”地攻下了原本有望再死守两到三个月的北门关。

赢修然平静道：“人族妖族这场大战，其实出现过两个转折点，一次是李平的贸然出击，双方各自设伏，现在回头再看，确实是雍常卿当时的胃口更大，只可惜因为那名都尉的横插一脚，让双方意图都落空了，无意中也让北境逃过一劫。第二个转折点是雍常卿试图重新把北府作为突破口，让数万雍家亲军隐蔽脱离中线，结果被许都护的八千骑拦下。我本来以为西州关外会成为北境掌握主动的第三个转折点……”

赢修然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了。”

李存孝正色道：“将近三十万妖怪蛮子的头颅，尤其是还有关羡潼这么一颗！王爷，这岂会没有意义？！”

赢修然沉默片刻，缓缓道：“先前在议事堂，我只说了些鼓舞士气的空话大话，既然你主动找上门来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些亮话。”

李存孝说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