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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她精心编织的幻梦不容现实玷污。她的直播愈发露骨:镜头扫过低胸毛衣,手指暧昧地滑过桌面,声音压得更低:我的心肝,你知道我一个人……好寂寞……来吧,我安慰你!评论区瞬间被祝你健康,美人!我要给你一铐子!淹没——后者实为手写输入法的荒诞产物,一铐子本应是,却成了刑具的隐喻。更有人直白留言:露条腿看看!娜塔莉亚只是咯咯笑,美颜滤镜将她的脖颈拉长如天鹅,却把背景里缝补冬衣的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扭曲成一团蠕动的阴影,仿佛老妇人正被无形的力量吞噬。这种低俗的挑逗终于触怒了平台。一个阴冷的午后,账号突然被封,提示语冰冷:内容违反社区规则。粉丝们如遭雷击,火车站广场瞬间陷入死寂。伊万·彼得罗维奇瘫坐在轮椅上,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屏幕碎裂如他崩塌的世界。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则对着空气嘶吼:你在哪里,我的白月光?别走!,药瓶撒了一地,蓝色小药丸滚进排水沟的淤泥里。
然而,死亡只是幻觉的序曲。三天后,被刺痛的心以更妖艳的姿态重生,IP地址赫然显示在新西伯利亚。新视频里,娜塔莉亚站在陌生的雪景前,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原谅我,我的老头子们……坦波夫不接纳我。但我等你们在新西伯利亚!火车站在迎接!消息如野火燎原。火车站广场的白头翁们先是呆滞,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伊万·彼得罗维奇用冻僵的手指抢购新西伯利亚的车票,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甚至让人推他去售票处,嘶哑地喊:一张票……到世界尽头!阿纳托利老板看着空荡的旅店,啐了一口:全跑光了,这群狗娘养的!留给我一堆债……坦波夫骤然冷清,只剩寒风卷着废弃的药瓶和揉皱的车票,在空荡的广场上打转。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坐在窗边,默默修补着娜塔莉亚撕坏的直播背景布,针脚细密如她一生的忍耐。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娜塔莎……你看不见吗?这不是爱。这是饥饿。灵魂的饥饿……娜塔莉亚正忙着调试新西伯利亚的滤镜,头也不抬:妈,闭嘴!我在拯救罗刹国!——在布尔加科夫笔下,疯狂常以救世主的姿态登场,而清醒者反被视作障碍。
但坦波夫的夜,从不轻易放过被遗弃者。当最后一列载着大爷的火车驶离,城市陷入一种比冬夜更浓的死寂。伏尔加格勒方向吹来的风带着硫磺味,街灯在雾中晕开病态的黄光,像垂死者的眼白。伊万·彼得罗维奇终究没走成。心绞痛发作后,他被儿子强行接回新西伯利亚,但灵魂已留在坦波夫。某个无星的午夜,他竟独自推着轮椅,鬼使神差地回到火车站广场。寒雾如裹尸布般缠绕,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广播里断续的电流杂音,模拟着娜塔莉亚甜腻的声线:我的心肝……来吧……伊万颤抖着举起手机,屏幕映出他青灰色的脸。突然,镜头里的美颜滤镜自动启动——他的皱纹被抹平,白发转为乌黑,轮椅消失不见。他看见自己地站在娜塔莉亚身旁,背景是扭曲的坦波夫街景:赫鲁晓夫楼像融化的蜡烛般流淌,面包店排队的人群化作纸片人,在风中飘散。更恐怖的是,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的奥特曼幻影从雾中浮现,巨大的阴影覆盖整个广场,眼窝里燃烧着幽蓝的火苗。伊万想尖叫,却发不出声,只觉一股冰冷的吸力从手机屏幕传来,仿佛要将他拽入那个虚假的、滤镜包裹的地狱。
别怕,老头子……一个声音直接在他颅骨内响起,带着娜塔莉亚的甜腻,却混杂着柳博芙的沙哑,你不是想要白月光吗?我给你永恒的月亮……雾中浮现出无数熟悉的身影: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推着轮椅,瓦西里举着伏特加瓶,阿纳托利老板数着卢布……全是坦波夫的白头翁,他们的眼睛空洞如黑洞,身体半透明,像被抽干了灵魂的皮囊。他们围住伊万,机械地重复着直播台词:来吧……我去接你……伊万终于明白,被刺痛的心从来不是骗局,而是一道通往阴影之地的门——那是东斯拉夫民间传说中,孤独灵魂的流放所。娜塔莉亚的美颜滤镜,实则是古老的女巫骗子魔法,将市井的绝望扭曲为甜蜜的诱饵。她本人或许早已是这魔法的祭品,一个被自己制造的幻梦反噬的幽灵,在数字坟场中永世轮回,收割着同样破碎的灵魂。而大爷们的痴情,不过是灵魂饥饿的本能——在集体主义崩塌后的荒原上,他们抓住的每一根稻草,都裹着糖衣的毒药。
伊万·彼得罗维奇在轮椅上剧烈抽搐,手机屏幕炸裂,幽蓝的火苗窜入他的瞳孔。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浓雾,火车站广场空无一物。只有伊万的轮椅静静停在原地,轮子上结着霜花,座位上留着半片碎裂的手机屏,映出娜塔莉亚最后的笑脸。坦波夫恢复了死寂,但压迫感更深了。面包店外的队伍依旧,人们沉默地数着硬币,无人提起昨夜的雾。只有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在窗边停下针线,望向伏尔加格勒方向,轻声对虚空说:娜塔莎……你赢了。可为什么?风卷起一张废弃的车票,上面印着坦波夫—新西伯利亚,飘向莫克沙河浑浊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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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新的被刺痛的心账号正疯狂涨粉。娜塔莉亚的滤镜将西伯利亚的雪峰拉成粉红色的,背景里一个戴毛皮帽的老丈人被扭曲成三头六臂的雪怪。评论区已涌进数万个新天道酬勤我已在路上!谢谢你拯救罗刹国!她咯咯笑着,手指滑过屏幕,美颜滤镜将她的皱纹彻底抹去,只留下一张光滑如瓷的假面。在布尔加科夫式的宇宙里,荒诞永无终结——它只是换了个地名,继续收割着人类灵魂的碎屑。当伊万·彼得罗维奇们的幽灵在坦波夫的雾中低语来吧……,当新西伯利亚的雪地迎来新一批拄拐杖的朝圣者,罗刹国的市井生活依旧在灰烬中喘息。它不歌颂英雄,只铭记那些被幻梦吞噬的平凡灵魂:他们没有太高的文化,没有太高的收入,没有太多的见识,甚至没见过太多的骗子。他们只是太孤独了,孤独到愿意相信一个屏幕里的幻影,就是照亮坟墓的白月光。
而真正的讽刺在于,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们永远不会失败。她们是时代的产儿,是市井压迫感的完美结晶——当现实如坦波夫的冬日般冰冷刺骨,连鬼魂的甜言蜜语,都成了救命的稻草。东斯拉夫人的价值观在此刻显露无遗:坚韧如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的针线,悲悯如瓦西里对伏特加的依赖,而最深的智慧,或许藏在阿纳托利老板那句粗鄙的咒骂里。他们懂得,在灵魂的荒原上,连鬼故事都是真实的,因为孤独比死亡更古老,更饥饿。当大爷们的痴情化作广场上的寒雾,当被刺痛的心的滤镜继续扭曲着新西伯利亚的雪,罗刹国的清晨依旧会来临。它不带来救赎,只带来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新的幻梦,新的灵魂,排队等待被刺痛,被吞噬,被遗忘在永恒的市井灰烬中。
在坦波夫城东的十月革命街七号,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的公寓里,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终于完成了那块破布的缝补。她放下针线,目光落在墙角的旧相框上——那是娜塔莉亚七岁时的照片,穿着红色连衣裙,站在集体农庄的向日葵田里,笑容纯真如未经污染的晨露。老妇人轻轻抚摸着玻璃,指尖感受到相框的冰凉。她想起女儿结婚那天,也是这样纯真的笑容;想起女婿离开时,娜塔莉亚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夜,却拒绝让母亲开门;想起她第一次拿起手机直播时,眼中闪烁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的火苗。
你本可以嫁个好人家的,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对着空气低语,瓦西里·彼得罗维奇,邮局那个,他一直喜欢你……话未说完,她自己先摇了摇头。瓦西里·彼得罗维奇已经去世五年了,死于心力衰竭,临终前还在排队买限量供应的伏特加。在这个被遗忘的小城里,连死亡都显得如此平凡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