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婷婷远远看到陈铭锡在路边打了个电话，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
他刚才的模样实在太吓人了，像是要杀人。
周晓珊走近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陈先生。”
陈铭锡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这里好吵啊。”周晓珊嘟囔着。
“好。”
他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哎哟喂，你们俩怎么还没走呐？”
后面传来祁同卫嘲讽的声音，“这条路上堵得厉害，你们等我一会儿呗。”
陈铭锡停下脚步，扭头瞪着他：“我警告你，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我饶不了你！”
祁同卫耸耸肩膀：“随便你咯。”
“你……”陈铭锡深吸了几口气，转身离开了。
周晓珊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别跟他吵啦，他这人就爱说风凉话。”
“我没事。”陈铭锡揉揉她的头发，“我送你回家吧。”
他们刚迈出一步，祁同卫忽然喊住了他：“陈铭锡，你等等。”
“干嘛？”
“我们聊两句？”祁同卫朝他招了招手。
陈铭锡皱眉看他：“聊什么？”
祁同卫嘿嘿一笑：“我们找个地方吃顿饭吧。咱们好歹也共患难过一场，叙叙旧呗。”
周晓珊连忙阻止：“不用了，谢谢。”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客套呢？”祁同卫指着陈铭锡，“陈铭锡，你说是不是？”
“嗯，你请客，我当然没意见。”陈铭锡点点头，对侯婷婷说，“我们走吧。”
侯婷婷抿嘴一笑：“我听你的。”
于是两个人坐上了祁同卫的车，往郊外的农庄开去。
车厢里弥漫着香槟的味道，祁同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葡萄酒，为三人各自倒满一杯，然后举杯敬二人：“陈兄弟，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陈铭锡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我只是恰巧遇到而已。”
祁同卫笑道：“不管怎样，都得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要怎么感谢你？”
“随便吧。”
“要不这样，改天我带上我媳妇儿，亲自登门拜访，再向你当面致谢？”
陈铭锡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也没帮到什么忙，你太客气了。”
祁同卫拍拍他的肩膀：“陈兄弟，你就别谦虚了。我这辈子还没佩服过谁，你算一个。这次要不是你，我肯定活不成了。”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陈铭锡苦笑道。
祁同卫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错了？”
“你没错。”祁同卫叹了口气，“但是，我确实没帮上你什么。我只是把你送进了警察的包围圈，你却因此丢掉了一条命。”
“你知道我当时最怕的是什么吗？”陈铭锡仰起脖子，猛灌一口酒，“我怕你死了，我妈妈会受不了，会疯掉。”
祁同卫愣了片刻，随即也仰头猛灌一口酒。
他放下酒杯，抬眸看着陈铭锡：“我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救你的。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陈铭锡摇晃着酒杯，眼神有些恍惚。
“我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祁同卫冷冷地说，“但是为了保护我妈妈，我不得不妥协。所以，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陈铭锡沉默良久，低垂着眼帘，缓缓说：“我明白，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够好。”
“陈兄弟，其实你不需要自责，更不必愧疚。”祁同卫拍拍他的肩膀，“我很庆幸我认识了你。”
“祁哥。”陈铭锡突然问，“你恨我吗？”
祁同卫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又或许他早就料到了，但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他笑了一下，反问：“你恨我吗？”
“不恨。”陈铭锡坦诚答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能原谅我，我很高兴。”祁同卫端起酒杯，“来，为我们的缘分干一杯！”
陈铭锡和他碰了杯子，喝完了杯中酒。他想了想，又问：“祁哥，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祁同卫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其实她不叫什么林薇，我们一直称呼她为林菲。她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
“对。她杀了我爸爸，又杀了我妈妈，还杀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陈铭锡震惊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她是我父母的邻居，比我大八岁，长得漂亮，聪明，懂事，还特别孝顺。”祁同卫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的父母，仿佛那两个人并非他至亲之人，“我爸妈很疼爱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叮嘱我照顾她，可是她却……”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声，停住了话语。
陈铭锡安慰他：“你节哀顺变。”
“是啊，我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祁同卫吸了吸鼻子，平静地继续说，“我爸妈在世时，我们一家四口过得挺幸福的。后来我爸爸妈妈相继离世，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庭。我一直很尊重她，她说什么我都听。”
“她说什么？”陈铭锡追问。
“我妈妈希望我考研究生，将来毕业了留校当医生。”祁同卫说，“我答应了。可是她不允许我交女朋友。后来她又逼我结婚。”
“她为什么不允许你交女朋友呢？”陈铭锡皱眉。
祁同卫露出悲伤的表情：“因为她不喜欢我和别的异性走近，她担心我会变坏。”
陈铭锡沉默了一阵，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按她说的做呢？”
祁同卫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铭锡叹息道：“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我知道。”祁同卫微笑，“因为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不仅是善良。”陈铭锡顿了顿，“还有责任。”
“什么责任？”
陈铭锡看了他一眼：“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懦弱，我就不会冒险从楼顶跳下去了。”
“哦，对。”祁同卫恍悟般拍拍脑袋，“差点忘记了。”
陈铭锡笑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怨恨你的母亲，我告诉你，因为我理解她。”
祁同卫愣了片刻，问：“理解？”
“嗯。”陈铭锡点点头，“因为你的母亲是个伟大而温柔的人。”
祁同卫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你倒是很会夸人。”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陈铭锡举起酒瓶，与祁同卫碰了碰杯，“我敬你。”
“敬什么？”
“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陈铭锡微笑。
祁同卫摆摆手：“这算什么，小事一桩。”
侯婷婷坐在旁边，一脸好奇地盯着二人。
陈铭锡瞥见侯婷婷探寻的眼神，冲她笑了笑。
侯婷婷抿嘴笑了笑，转头对祁同卫说：“我们吃饱啦！先回宿舍了。”
“等一下。”祁同卫站起身，拿过桌上剩余的三罐啤酒，递给侯婷婷一罐，“送你的。”
“我？”侯婷婷指着自己，“谢谢啦，不用客气。”
“我们俩还这么客气干嘛？”祁同卫爽朗地笑笑，把另外两罐塞进他怀里，“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
侯婷婷只得收下，向二人挥挥手：“那我们先回去喽，拜拜~”
“拜拜。”陈铭锡也向他们摆摆手，看着两人走远了。
“我们也该走了。”祁同卫拉着行李箱准备往外走。
“等等。”陈铭锡拦住他，“今晚你住哪儿？”
“我租房子了，就在附近。”祁同卫抬腕看了一下时间，“我得赶紧过去了，不然要迟到了。”
“你一个人？”
“还有个室友。”
“那我跟你一起吧，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祁同卫想了想，点点头：“也行。”
于是陈铭锡拎着行李箱，跟着祁同卫朝门口走去，快要出门时，侯婷婷又跑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们今晚不走了呢。”侯婷婷说，“我请你们吃饭啊。”
陈铭锡笑道：“不麻烦你了，我们现在去找个旅店住。”
“旅店？”侯婷婷眨巴眨巴眼睛，“太浪费钱了吧？”
“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也穷得叮当响。”祁同卫耸肩。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弃了。”侯婷婷惋惜道，“下次有机会，咱们再约。”
陈铭锡笑着点点头：“好的。”
祁同卫把行李放上车，陈铭锡跟他一起坐进副驾驶座。侯婷婷在车窗玻璃上敲了敲，说：“那位美女叫侯婷婷，是我大一的班花，你们认识吗？”
陈铭锡摇摇头：“不认识。”
“我也觉得她长得漂亮，但是你们俩的风格……”侯婷婷掩嘴轻笑。
祁同卫尴尬地咳嗽几声。
汽车启动后，祁同卫问：“对了，你为什么要骗她？”
“什么意思？”陈铭锡侧头看他。
“你明明是个富二代，却说自己穷得叮当响。”祁同卫说，“这样骗她多不好。”
“其实也不算骗她。”陈铭锡淡淡一笑，“她是我高中同班同桌。”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关系不错。”祁同卫点点头。
“我们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所以感情特别好。”陈铭锡说，“但是毕业之后，她留校做了一名老师。”
祁同卫沉默了。
陈铭锡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
祁同卫低下头，轻轻抽出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铭锡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
“我是担心你。”祁同卫说，“万一她要追求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陈铭锡笃定道，“她虽然有些任性，但绝对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姑娘。”
“可是我听她刚才说话，似乎很喜欢你。”祁同卫说，“她还邀请我周末和她一起逛街。”
“你答应了？”陈铭锡笑了。
“我拒绝了。”祁同卫叹息，“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而且还很优秀，我不希望给你增加困扰。”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陈铭锡由衷地赞赏，“这种事情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给你添麻烦。”祁同卫无奈道。
陈铭锡摸了摸鼻尖：“你放心，我肯定处理好。我保证。”
祁同卫点点头：“好吧，我信你。”
陈铭锡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带你去吃夜宵。”
“不了。我得早点回去休息。”祁同卫说，“明天还要上课呢。”
“那好吧。”陈铭锡也不勉强，“祝你周末愉快！”
“嗯！”祁同卫笑着点点头，推门下车，“晚安。”
“晚安！”
祁同卫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等一下！”
陈铭锡疑惑地挑眉：“怎么了？”
祁同卫犹豫片刻，掏出手机，点开微博。
陈铭锡见状笑道：“我们家阿宝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祁同卫脸色微红，飞速搜索出一条最热的八卦新闻，点击播放。
配图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背影，轮廓依稀可辨。
祁同卫皱了皱眉头，退出微博，把手机收了起来。
陈铭锡注意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没事。”祁同卫说，“我走了。”
“嗯。”陈铭锡挥挥手，“路上慢点。”
祁同卫走远之后，陈铭锡拨通侯婷婷的电话。
“喂？”侯婷婷的声音传来，透出一丝疲惫。
“你在哪儿？”陈铭锡问。
“酒店啊。”
“你跟我开玩笑呢？”陈铭锡说，“我刚才亲眼看见你从祁同卫车里下来。”
“嗯。”陈铭锡挂断电话，把车开向了附近的咖啡厅。
到了包间门口，他先探头往屋子里瞄了一圈。
侯婷婷坐在靠窗边的沙发椅上，戴着耳麦，看上去像是在听歌，姿态闲适而悠闲。
陈铭锡推开门走了进去，顺便把门关上了，坐到侯婷婷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服务员递来菜单，陈铭锡随手翻了翻，抬眸看向侯婷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侯老师，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喝咖啡？”
“偶尔喝一杯。”侯婷婷摘下耳塞，冲他笑了笑，“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
“我刚从医院回来。”陈铭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你呢？”
“哦，我昨天值班。”侯婷婷解释道，“你去医院看你爸爸啦？”
陈铭锡点点头：“他没事吧？”
“挺严重的，需要动手术。”侯婷婷说，“你知道，做手术嘛，危险性是很大的，尤其是脑科……唉，不提了。”
“嗯。”陈铭锡看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因为担心爸爸才找你的？”
“因为你一直都很关心你爸爸。”侯婷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谢谢夸奖。”陈铭锡淡淡道，“不过，我今天来找你，还真不是因为这件事。”
侯婷婷愣住了。
陈铭锡继续说：“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滚床单。”
“陈先生，”侯婷婷忍着怒火，耐着性子劝他，“我承认我以前确实有错。但是现在我已经改变了，你何必抓住过去的事情不放？”
陈铭锡耸耸肩：“我就是看你不爽，所以想整治你一下。别怪我，谁叫你自己作死？”
“你太霸道了！”侯婷婷愤恨地瞪着他，“你根本没弄清楚情况就胡乱报复我，简直莫名其妙！”
陈铭锡呵呵笑了两声：“我就是这么蛮横不讲道理。你要怎么样？”
“你！”侯婷婷气结，却拿陈铭锡毫无办法，“你……你真卑鄙！”
陈铭锡摊开双臂，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有更卑鄙的事情。不过，我现在懒得告诉你。”
“你到底想怎样？”侯婷婷咬牙切齿地说。
陈铭锡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说：“我要你辞职。”
侯婷婷怔愣了一瞬，旋即冷笑起来：“你做梦！”
陈铭锡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胸口的软肉，语调轻佻：“不想辞职也行。陪我睡几次，我就原谅你。”
侯婷婷猛地站起身来，扬起右手，狠狠扇了陈铭锡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桌上的杯盘碗碟被震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侯婷婷甩了甩被陈铭锡攥疼的右腕，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敢再侮辱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陈铭锡捂着脸颊，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杀我？就凭你？”
“难道你觉得我不敢？”侯婷婷冷哼道，“我早就受够了！如果你还有良知，就应该离我远点！”
陈铭锡勾起嘴角，笑容阴沉又邪肆：“我当然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的竞争者吗？”
“我没有！”侯婷婷激动起来，“我只是……”
“只是想摆脱我而已。”陈铭锡打断她，语气笃定，“你怕自己的竞争对手知道我俩的关系，威胁到你的位置。”
“我没有！”侯婷婷急忙否认，“我根本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陈铭锡反唇相讥，“那我倒希望你喜欢我，至少证明我魅力四射。”
“动粗？我等着你。”陈铭锡挑衅地朝她勾了勾手指，“有种你就过来试试。”
侯婷婷犹豫了片刻，转头对祁同卫说：“祁队长，麻烦你帮我们把房间隔壁的那张沙发挪过来。”
祁同卫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准备按照侯婷婷的吩咐搬运东西。
“慢着。”陈铭锡拦住他，“我的房间，你有权利搬动吗？”
祁同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陈律师，我……”
“祁队长，”侯婷婷说，“请你配合我的工作，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祁同卫只得讪讪地退到旁边。
陈铭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要怎么跟我斗呢？你觉得你有赢的机会吗？”
侯婷婷抿紧嘴唇，走过去搬起那张沙发。
陈铭锡依旧靠在椅背上，看她吃力的样子，悠闲地摇晃着红酒瓶，像欣赏一场闹剧。
侯婷婷将沙发推到他面前，用力往后拉，然而，陈铭锡纹丝未动。
“喂……你快让开啊！”侯婷婷焦躁地喊，“这张沙发有多重你不知道吗？你再不让开，我可使劲儿了！”
“使劲儿吧。”陈铭锡喝光了最后一滴红酒，缓缓抬眸，笑意盎然地看着侯婷婷，“我今天就想试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侯婷婷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陈铭锡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连退数步，撞在沙发上，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哎呦！”他夸张地大叫，“痛死我啦！”
侯婷婷呆住了。
陈铭锡从怀里摸出一盒药膏，抹到脖子上的伤处，一副很疼的表情：“嘶……你谋杀亲夫呐……”
“别吵了！”祁同卫赶紧阻止他们，“你们先别动手！”
“滚开！”侯婷婷怒火滔天，一脚踹向祁同卫。
祁同卫躲闪不及，摔出门外，撞翻了桌上的饭菜和水果。
侯婷婷趁机冲进陈铭锡的卧室，一阵狂砸，将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
陈铭锡躺在地毯上，看着满屋狼藉，叹息说：“何必呢？”
侯婷婷拎起桌上的烟灰缸，朝他脑袋狠狠地砸过来：“我叫你欺负我！我叫你欺负我！”
陈铭锡闭上眼睛，仿佛感觉不到危险，安稳地坐在地上。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烟灰缸，硬生生挡在他头顶。
祁同卫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问：“你没事吧？”
陈铭锡睁开眼睛，看见了祁同卫。
“你没事吧？”祁同卫关切地问，“刚才吓死我了。”
陈铭锡微微蹙眉，淡淡地说：“放开我吧。”
祁同卫松开手，歉疚道：“真抱歉，我……我以为她会对你做些什么……”
“她现在的确想对我做点什么。”陈铭锡瞥了眼卧室门口，“你去劝劝她吧，别让她乱来。”
侯婷婷正在浴室洗澡，哗哗的流水声令陈铭锡皱起眉头。
“陈律师。”祁同卫低声说，“你还是先离开吧，万一她洗完澡出来……”
“没关系，”陈铭锡淡淡一笑，“既然我敢来找她，就有足够的自信让她乖乖听话。”
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阿虎。”
阿虎立即带着几个保镖闯入酒店，迅速控制了场面。
陈铭锡冷冷地盯着侯婷婷，说：“出来吧，婷婷。”
侯婷婷裹着浴巾，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
陈铭锡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给了你选择。如果你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
侯婷婷咬牙切齿地瞪视着他，半晌才恨恨道：“卑鄙无耻。”
“我的确挺卑鄙。”陈铭锡坦然承认，“但比起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来说，我算是仁慈的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侯婷婷激烈地反驳道，“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会调查清楚的。”陈铭锡冷笑道，“当年你父母收养你，不是因为怜悯或者愧疚，纯粹是因为你的脸长得像我妹妹。而你，却利用这张脸，做尽了伤风败俗之事。”
侯婷婷浑身颤抖，双拳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打陈铭锡。
陈铭锡一把抓住她纤细柔软的胳膊，稍一用力，便捏得她脱臼了。
侯婷婷惊呼了一声，捂住受伤的右臂。
陈铭锡冷漠地说：“记住你的身份，侯婷婷。你只是我妹妹的替代品罢了。”他甩开她，转身离开。
祁同卫追上陈铭锡，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办法治她？我觉得这个侯婷婷太阴沉了，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放心。”陈铭锡勾唇，露出一丝诡异莫测的笑容，“她逃不掉的。”
“你想干嘛？”祁同卫问。
“我也不瞒你。”陈铭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要她。”
祁同卫愣了片刻：“……什么？”
“我想要她。”陈铭锡重复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会帮助你，让你成功获得她的芳心。你放心，我不会占有你。你需要什么，可以随时跟我提，我绝对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梦想。”
祁同卫怔忪良久，缓慢摇头说：“不，谢谢你的美意。我现在并不想谈恋爱。”
“这不妨碍你的计划。”陈铭锡说，“如果你担心我破坏你的计划，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等你赚了钱再偿还给我。”
祁同卫苦涩地摇头说：“不必了。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你应该也知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我希望你不要参与进来。否则，我会很难堪。”
“可你们毕竟是兄妹。”陈铭锡循循善诱，“如果不是亲近的人，又怎么会在一起呢？”
“这是我的私事。”祁同卫说，“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
陈铭锡静默一瞬：“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两天后，侯婷婷的父母赶到香港。
侯婷婷告诉父母，自己已经被陈铭锡包养。父母勃然大怒，非要逼迫侯婷婷离婚，和陈铭锡分开。
侯婷婷坚持说，自己和陈铭锡只是玩一段时间，等玩腻了，就会结束。
侯母不肯相信，说什么都要带女儿走。
“妈！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侯婷婷哭喊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啊！”
“我不相信他，更不相信你！”侯母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你从小就没有主见，什么事情都依赖爸爸妈妈，现在长大了，还是这么没脑子！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哪里配得上陈律师！”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侯婷婷固执地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和他分开！”
“你这是忤逆！”侯母愤怒地吼道，“我今天就杀了你！”
“我不怕！我不怕！你杀了我吧！”侯婷婷疯狂地大叫道。
“妈！您就答应婷婷吧！”侯远志连忙阻止妻子，“别伤了孩子！”
侯远志的劝解似乎产生了效果，侯母深吸一口气，将刀藏在背后，恶狠狠地说：“你敢威胁我？”
侯婷婷毫不畏惧地瞪着她：“我就是威胁你了！怎么着吧！我死都不会嫁给陈铭锡的！”
“啪！”侯母抬手就是一巴掌，“我打死你！”
“够了！”侯远志喝斥道，“别闹了！婷婷，听话，快向你妈妈道歉。”
侯婷婷倔强地扭过脸：“我不会道歉的。”
“你真是气死我了！”侯母痛心疾首地说，“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那你就杀了我吧。”侯婷婷眼睛红彤彤的，咬牙切齿地盯着母亲。
侯远志叹息一声，劝慰侯母道：“婷婷还小，不懂事，咱们别怪她。我们先走，明天再来看她。”
“她根本不知悔改！”侯母悲怆地说，“我算是白疼她了！”
“我们先走。”侯远志说。
侯母抹了抹眼泪，扶着丈夫离开病房。
两人坐上车，侯远志忽然问：“我们这次来，不会惹陈律师生气吧？”
“不至于。”侯母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女婿挺好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我也没想到。”侯远志说，“其实我刚才想过，如果陈铭锡真心待婷婷，他们俩倒是蛮合适的。”
“唉，这种事情也由不得我们做主。”侯母摇头叹道，“只盼婷婷早些想明白。”
“她会想清楚的。”侯远志安抚妻子说。
侯母叹道：“希望如此。我们家婷婷这辈子最缺乏的就是关怀了。我希望她能找个好归宿，幸福地度过余生。”
“嗯。”侯远志点头，“你放宽心，别太操劳了。”
“知道了。”
祁同卫回到酒店之后，立即去洗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洗完澡出来，他换上一套休闲服，躺在床上刷微博。
昨晚，《无间道》剧组在香港举办了庆功宴。记者们都去采访演员，祁同卫却趁机溜掉，去医院探望侯婷婷。
“祁同卫。”侯婷婷虚弱地喊道，“你能陪我聊会儿吗？”
祁同卫犹豫片刻，说：“好。我先去买点水果。”
侯婷婷闭上眼睛，说：“我想吃苹果。”
几秒钟后，病房传出一阵尖利的惊呼：“救命啊！”
“救命！”
“快来人啊！”
祁同卫冲进病房，看见侯婷婷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呻吟，而旁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衣汉子。
“婷婷，婷婷！”祁同卫扑过去抱住侯婷婷，“你怎么了？”
“我……”侯婷婷颤抖着伸出右手，“我动不了。”
祁同卫松开她，查看她的胳膊，看见左臂的袖子被割破了一条细细的口子。
“你怎么了？”祁同卫急忙问。
“有个坏蛋想欺负我。”侯婷婷说，“被我打跑了。”
“没受伤吧？”祁同卫检查了一番，确定侯婷婷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松了口气，“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想让你多担心我一会儿嘛。”侯婷婷撒娇道，“可惜你不理我。”
“好啦，别闹了，快起来。”祁同卫笑了笑说，“地上凉，你感冒又该严重了。”
侯婷婷爬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窗帘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你觉得我美吗？”
“当然美。”祁同卫夸赞道。
侯婷婷甜蜜地笑了，说：“你真会哄人。”
祁同卫拿纸巾擦掉她额角的冷汗，问道：“现在饿不饿？”
“饿！”侯婷婷点点头，“我想吃火锅。”
“好。”祁同卫点头说，“我们去吃火锅。”
“等等。”侯婷婷说，“你还没帮我擦头发呢。”
“好好好。”祁同卫赶紧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帮侯婷婷吹头发。
“我想洗个澡。”侯婷婷说，“全是汗臭味。”
“行。”祁同卫把吹风机搁在一边，弯腰将侯婷婷横抱起来，“我带你去浴室。”
侯婷婷搂住祁同卫的脖子，羞涩地低下头。
浴缸里热气腾腾，水汽氤氲，侯婷婷脱掉鞋袜，露出圆润洁白的脚趾和纤长匀称的双腿。祁同卫蹲在浴池边，轻轻拨弄水流，帮她洗脚。
“哎呀，好痒啊！”侯婷婷缩回脚，咯咯直笑。
“哪儿痒？我给你挠挠。”祁同卫说。
“哪儿都痒！”侯婷婷笑眯眯地说。
祁同卫用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然后拿起睡袍给她穿上：“好啦。”
“谢谢。”侯婷婷拉起祁同卫的手，说，“我们今天就睡一张床。”
“那我呢？”祁同卫苦笑道，“我睡沙发？”
“你可以选择睡沙发。”侯婷婷狡黠地眨眨眼，“或许你喜欢裸睡？”
“别开玩笑了，”祁同卫哭笑不得地说，“我们快点去吃饭。”
两人走出酒店，祁同卫叫了辆计程车，往附近最贵的餐厅驶去。
吃完饭，祁同卫送侯婷婷回病房。
“你回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侯婷婷说，“今天你也辛苦了。”
“那你好好休息。”祁同卫说，“晚安。”
“晚安。”侯婷婷说，“明天再来看我吧。”
“好的。”祁同卫说，“我周末再来。”
离开病房，祁同卫回到自己的病房。他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侯婷婷对他表白了。
尽管两人认识时间不算很久，但侯婷婷的情意，他却深有体会。
“如果她愿意，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呢？”祁同卫喃喃道，“难道她真的有未婚夫了吗？”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隐约有些失落，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释然。
他突然笑了一声，说：“祁同卫，你这是怎么了？”
他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脸，说：“别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一早，祁同卫刚醒来没多久，侯婷婷便敲响了房门。
“早啊，祁先生。”侯婷婷微笑着走了进来，“昨天晚上你休息得还好吗？”
“非常好，”祁同卫说，“比在家睡得舒服多了。”
“那就好。”侯婷婷说，“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祁同卫说：“准备跟朋友聚会。”
侯婷婷说：“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祁同卫摇摇头说：“不必了，我们是去玩儿的。”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侯婷婷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是一位善良的医护工作者，但你毕竟还是个男孩子，遇到危险的话，恐怕……”
“我不会有危险的。”祁同卫说，“而且，我有一群特别厉害的朋友。”
侯婷婷见祁同卫坚持，只好妥协：“那好吧，我送你去。”
祁同卫拒绝道：“太麻烦你了，我自己搭个顺风车就行。”
“这有什么麻烦的？”侯婷婷说，“再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好吧，谢谢你了。”祁同卫说。
祁同卫收拾整齐之后，与侯婷婷一起乘坐电梯来到停车场。祁同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请上车吧。”
“好。”侯婷婷钻入车内，系上安全带。
祁同卫关好车门，转身上了车，坐到驾驶座上。
祁同卫启动引擎，开上路。
侯婷婷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儿呀？”
祁同卫想了想说：“要不去爬山吧。”
“爬山？”侯婷婷愣住了，“你确定？”
“嗯。”祁同卫答道。
“我听说爬山很累的……”侯婷婷说，“你还没恢复好，能受得了吗？”
“没事的。”祁同卫握紧方向盘，“反正我今天休假，就当散步锻炼呗。”
“好吧。”侯婷婷笑道，“不过你得先买个登山杖。”
“没错，你提醒我了。”祁同卫一踩油门，飞速冲出停车库，往东城方向疾驰而去。
祁同卫把车停在一片平坦的坡地上，四处观察一番后，决定从这里往南，沿着山坡向西前进，绕半圈再回来。
他和侯婷婷各背着一根登山杖，下车往山坡上攀爬。
祁同卫爬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问：“你怎么一点也不热啊？”
“因为我是冰肌玉骨啊。”侯婷婷俏皮地吐吐舌尖，“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怕的就是运动了。”
祁同卫笑笑，继续往前爬。
侯婷婷跟在祁同卫身后，看他每次弯腰伸腿，就感觉像在跳健美操似的。
两人一口气爬了五六百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祁同卫抬手擦汗：“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侯婷婷点点头：“好的，我等会儿就打车回医院。”
“注意安全！”祁同卫叮嘱道，“你现在还是病号呢！”
“知道啦。”侯婷婷说。
两人挥手告别，各自向山顶攀登而去。
祁同卫沿着坡度稍微缓和的石阶，一直往上走，越到高处，他越觉得浑身发软，呼吸急促。
“这个破山，”祁同卫骂了一句，“这才几百米远啊，就累成狗了。”
祁同卫正准备歇口气，就在此刻，他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香味极淡，若有若无，若是不留神，根本闻不到它。但祁同卫嗅觉敏锐，所以立刻捕捉到了。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香味实在诡异，祁同卫犹豫了一瞬，将登山杖插在地上，闭住呼吸，循着香味找过去。
走了差不多一千米左右，祁同卫看见了一丛翠绿色的植被。
那植被长势茂密，枝繁叶茂，遮挡住大片阳光，形成一个阴影，将那一小片土地笼罩起来。
祁同卫眯缝着双眼，借助树木的阴影，仔细寻觅着香味飘荡的源头。
突然，他猛然睁开眼睛。
只见一株绿莹莹的藤蔓，缠绕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上。藤蔓的末端，吊挂着一颗白色的果实。
祁同卫咽了口唾沫。
侯婷婷也看到了那颗白色果实，她轻声说：“这种果实叫松果，据说吃了对治疗伤寒咳嗽效果很好。”
祁同卫慢慢靠近那棵树，蹲下来，拨弄了一下那些青苔，确认这些藤蔓没毒之后，摘了一粒松果，塞进嘴里咀嚼。
松果清甜可口，酸中带着淡淡的苦涩，祁同卫忍不住又尝了一粒。
侯婷婷说：“我帮你把剩下的拿回去。”
“不用，”祁同卫说，“这果实挺多的，我一会儿再找一找。”
侯婷婷说：“那好，我去附近逛逛。”
祁同卫点点头：“注意安全。”
“放心吧。”侯婷婷说，“你也要注意安全哦。”
侯婷婷走后，祁同卫继续往前搜索，终于在山坡上的某处找到了另一个白色的松果。
他连忙捡起来，装进包里，往回赶去。
祁同卫回到车边，刚要上车，就瞥见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庞，吓得祁同卫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儿喊出来。
侯婷婷坐在驾驶位上，一脸无辜地望着祁同卫：“怎么了？”
“你怎么坐在这里？”祁同卫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你吓死我了。”
“我在等你啊。”侯婷婷理所当然地说，“我怕你迷路了嘛。”
祁同卫拍拍胸脯，舒了口气：“没事，没事了。”
“你去哪儿了？”侯婷婷问，“爬山吗？怎么这么久？”
“爬完了。”祁同卫说，“你看，都是白色的果实，我给你摘了两粒。”
他举起包，露出里面的松果，示威般晃了晃。
“哇，真的耶。”侯婷婷说，“谢谢你！”
祁同卫摇摇头：“这算什么呀。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再去摘。”
“好。”侯婷婷笑道，“我等你回来。”
“拜拜。”
祁同卫转身离开。
“哎，等等！”侯婷婷忽然叫道。
祁同卫站住脚步。
“你……你能陪我散散步吗？”侯婷婷说，“我一个人待着闷。”
祁同卫皱眉：“太远了。”
“没关系，就在附近。”侯婷婷恳切地说，“反正你今天不上班，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跟你聊聊天。”
祁同卫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行。”
侯婷婷笑靥如花：“那走吧！”
祁同卫跟随侯婷婷走了一段路。
侯婷婷说：“其实我早该猜到的，毕竟你救过我的命嘛。我早就应该请你吃饭答谢的。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我忘记了。”
祁同卫笑了笑，说：“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侯婷婷侧首，看着祁同卫，说：“我从前听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原先不相信。今天才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
祁同卫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侯医生这话严重了。”
侯婷婷低头叹息道：“我父亲患肺癌时，曾经求助过一家私人诊所。结果他们不仅没有帮我爸治病，反而害得他晚期加剧恶化。我当时还很愤怒，觉得他们太不尽职，简直枉为医生。”
“我那时候不懂。后来我明白了，我爸的病不是别的病，而是肺癌。那家私人诊所虽然收费贵了点儿，但至少是合法的，他们不敢违背律条。他们不肯治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祁同卫说：“这不是你的错。”
“嗯。我自己做不到，却怪那个小诊所。”侯婷婷说，“现在想来，我真的特别幼稚。”
祁同卫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笨。”侯婷婷自嘲道，“我总以为自己比谁都聪明，其实我只是比较单纯罢了。”
“我们不谈这些了。”祁同卫打断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侯婷婷却固执地停顿了一秒钟，说：“我想跟你说说我的故事。”
祁同卫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故事？”
侯婷婷说：“你愿意听吗？”
祁同卫说：“你说。”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侯婷婷说，“我和我爸，从小就被人歧视，因为我爸得过肝癌，我妈又是个寡妇。我爸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孩子，我从小被惯坏了，性格叛逆，成绩优秀，却不讨喜。我读书时，经常被我们班主任留堂批评。我爸总说，你是块朽木，你不配念高中。我那时候恨透了我爸，甚至产生过杀了他的冲动。”
侯婷婷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医院的专家，他给我爸治好了病。他对我说，你爸是一个好人。可惜他早逝。”
祁同卫轻声道：“节哀顺变。”
侯婷婷说：“我很感激他，于是我把他带回家，供他吃穿用度。后来，我又认识了另一名医生。他教我医术，教我做人的道理。他教会我尊师重道，教我怎样做一名医生。他还教我如何善良、如何爱护别人，告诉我，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尊敬的基础上的。”
“这样的人，值得人尊敬。”祁同卫由衷地说。
“是的。”侯婷婷眼眶红了，“我非常感激他。他是我遇到的第二位，对我这么好的人。”
“第一个人是谁？”祁同卫问。
“第一个人，是我的恩师。他姓陈，单字一个清。我小时候，他还经常抱我玩儿。他很照顾我，像一个慈祥的爷爷。”侯婷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我们相处的每一分钟，我都很珍惜。可是他死得太突然，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遗体火化之后，我就搬进了这座城堡。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想象过无数种和他再续前缘的场景，唯独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再相见。”
祁同卫说：“陈教授一定希望你幸福。”
“嗯。”侯婷婷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的。我很快乐，真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喃喃道：“我从未有过的快乐……”
祁同卫看着侯婷婷，不禁有些恍惚。
她似乎并没有说谎。
祁同卫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阳光，落在了身上，融入了他的血脉。
侯婷婷说：“我刚进医院工作时，我很努力。我拼命地想要提高自己的水准，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可是我发现，越是付诸全力，越容易遭受失败。后来，我慢慢明白了。这世界上的事，不可能完美。我努力的方向或许是正确的，但我的运气注定了我达不到它。我放弃了，我退缩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了两年，最后决定回到我父亲的身边。”侯婷婷苦涩一笑，“我父亲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他的母亲离开他很多年，他一直靠捡垃圾维持生活。他一直想要个女儿，想要个乖巧漂亮的女儿。可是我没办法让他如愿。我没能满足他的渴求，他在九泉之下难免会怨恨我。”
祁同卫静静聆听着。
“可是我不在乎。”侯婷婷说，“我不会让他怨恨我。”
“我知道了。”祁同卫说，“你父亲一定非常疼爱你。”
“嗯。”侯婷婷说，“我很爱他。”
她转过脸，凝视着祁同卫：“祁同卫，我们结婚吧。”
“啊！？”
侯婷婷说：“这是我想了很久的。我们结婚吧。”
祁同卫愣住了：“你……认真的？”
侯婷婷笑了：“当然认真的。”
“我……”祁同卫迟疑了片刻，“我今天才毕业，恐怕不行。”
“不急不急，反正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不急着这一两天的。”侯婷婷说，“等你考虑清楚再说嘛。”
祁同卫说：“我想先征询一下我父母的意见。”
“那就更简单了，你问他们呀！”侯婷婷笑着说，“他们肯定支持的。”
“你不用担心，”侯婷婷说，“我跟伯父伯母说好了，等你毕业后，就去我家见他们，让他们见见你这个未来女婿。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随时来找我都行，我随叫随到哦~~”
祁同卫尴尬地说：“那……谢谢。”
侯婷婷摆摆手：“不必客气。我们俩的关系，还需要这么客套吗？”
祁同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侯婷婷继续往下说：“我父亲曾经教导过我，要做一个好医生。他教会我如何救人，如何救自己。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好医生。”
“所以我选择了这个职业。”侯婷婷说，“其实我挺喜欢医生的。”
祁同卫点了点头：“你的梦想一定是治病救人。我看出来了。”
“呵呵。”侯婷婷笑起来，“我从没告诉过你吧？其实，我是个特别热爱科研的人。”
祁同卫笑道：“我猜出来了。”
侯婷婷歪着脑袋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的眼神里透露着热爱。”祁同卫说。
“哈哈哈哈。”侯婷婷大笑起来，“你太幽默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夸‘热爱’。”
“因为这证明，你值得被称赞。”
“那当然啦！”侯婷婷说，“我从小就想当医生。我爸爸也是医生，我妈妈也是医生，我的理想就是将来嫁给一名医生。”
侯婷婷顿了一下：“不过，我爸爸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走了，我妈妈带着我改嫁给我叔叔。”
祁同卫微笑着：“这不能怪阿姨。她当初应该是迫于压力，不得不那么做。”
侯婷婷叹息一声：“虽然我妈妈很爱我，但是她不能违背她的良心。而我，也没有勇气像她一样，为了爱人抛弃孩子，放弃父母。”
祁同卫说：“所以，这就是你不能当一位优秀的医生的原因。”
“不错。”侯婷婷说，“我的理念与他们不同，也无法做到他们的牺牲，所以，我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
祁同卫沉吟道：“你选择了回归父母。”
“嗯。”
“你不恨他们么？”
“当然恨过。”侯婷婷轻描淡写地说，“他们逼我辍校嫁给叔叔，我恨死了他们。可是恨又能如何？他们早就死了。我现在唯一能够报复的，只有自己。”
“那你恨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
“我害死了你的父母。”
侯婷婷说：“不，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没有错。”
“可是你是因为我才回到孤岛的。”祁同卫说，“你失去了你的家乡。”
“不，不，不。”侯婷婷摇头道，“我的确是因为你而离开父母和祖辈，但并不代表我就会忘记他们。每次看到这座孤岛，我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所以，你不是罪魁祸首。”
“你不会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侯婷婷眨巴着眼睛说，“是他们让你拥有了我。我应该感激你才对。”
祁同卫苦笑道：“你说话越来越像你爸爸了，逻辑严密，滴水不漏。”
侯婷婷笑嘻嘻地说：“那就好办了。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帮助我完成我的理想。”
祁同卫犹豫了片刻，问：“你是指……”
“你愿意吗？”侯婷婷期待地看着祁同卫，“我知道你也有理想，有梦想，我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不好吗？”
祁同卫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刚刚认识，你就邀请我去你家？”
侯婷婷说：“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吗？我之前就听说过你，我很崇拜你。我也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拯救苍生，匡扶正义。可惜啊，我的梦想只有一半……”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祁同卫说，“你有理想，为什么不努力尝试？”
“我……”侯婷婷犹豫着，“我怕……”
“怕什么？怕你自己不够优秀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
“你只是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治愈疾病，对吧？”祁同卫问。
侯婷婷点了点头。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祁同卫问，“你准备怎么努力？”
侯婷婷说：“我会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医疗技术的探索和革新中，用更先进的技术，解决病人身体的各种状况。我会尽全力保障患者健康。”
祁同卫点了点头，鼓励道：“加油。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侯婷婷说，“我会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侯婷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拿出手机拍照。
侯婷婷说：“你的手机真漂亮，是新买的吗？”
“是的。”祁同卫点点头，“昨晚刚买的。”
“哇。”侯婷婷惊奇地看着祁同卫，“你还挺有钱的嘛，这款手机是今年最流行的，我喜欢这个颜色和型号。”
祁同卫笑了笑，说：“我也觉得很好看。”
侯婷婷笑眯眯地说：“等我赚到钱了，我也送你一台。”
祁同卫说：“好啊。”
侯婷婷继续翻看照片，看到一张祁同卫坐在椅子上的照片，不由得惊呼：“哇，太酷了！你的腿长得好直啊！”
祁同卫愣了愣，笑道：“哦，是吗？其实不是。我的腿只是很瘦罢了。”
侯婷婷说：“我觉得你的腿比明星的腿还好看！”
祁同卫笑道：“我的腿哪儿有这么漂亮，你别夸我了，再夸我都要飘了。”
侯婷婷说：“我真的没有夸张，你的腿真的很好看！”
祁同卫笑着说：“是吗？”
侯婷婷连忙点头：“当然啦。我还见过一些美腿模特儿，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
祁同卫摸了摸后颈：“谢谢夸奖。”
“我不止夸你的腿，还夸你的脸，你的鼻梁和嘴唇都很高！”
祁同卫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和嘴唇，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是比较胖的，不信你看我肚腩。”
“哈哈！”侯婷婷忍俊不禁，“你的肚子圆鼓鼓的，像怀孕三四个月一样。”
“真的？”祁同卫吃惊地低头看了看，“难怪我最近觉得肚子胀胀的，还有些浮肿。”
侯婷婷点点头：“嗯。”
祁同卫问：“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毕业以后一边念博士，一边读研究生，然后就去了英德。英德在世界顶级的医药研究院里工作，所以我对这方面稍稍有点了解。”
祁同卫说：“原来如此。”
侯婷婷笑着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做点什么，因为我们都是受害者。”
“做什么？”
“给自己找点乐趣，增加点收入，顺便提高点业务水平，为自己创造价值。”侯婷婷说，“你有什么理想吗？”
祁同卫笑了：“你不要跟我谈论哲♂思♂问♂题。我只是一名律师，从来没有考虑过理想。”
“你的工作这么危险，而且薪酬又低。”侯婷婷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建议你换份轻松点的工作。”
“不用。我现在挺舒服的。”
侯婷婷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我不是瞧不起你，但我希望你的理想和未来能与工作相匹配，你应该拥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
祁同卫笑着说：“谢谢，我会考虑的。”他喝了口咖啡，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谢谢你今天陪我说这么多话。”
“不客气。”侯婷婷站起来，“你路上慢一点。”
“嗯，你也早点休息。”祁同卫挥挥手告别了侯婷婷。
祁同卫回到办室里，李雨欣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祁律师，你没事吧？她有没有欺负你？”
祁同卫说：“没事。你放心吧，我们只是随意聊了聊。”
“随意聊？”李雨欣疑惑地看着他，“我看她的表情不像随意聊……”
“你听错了。”祁同卫说，“我们没有吵架。”
李雨欣叹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她刚才跟我说什么？”
祁同卫说：“说什么？”
李雨欣愤愤不平地说：“她说她有办法治好你。”
“呵。”祁同卫淡淡一笑，“你相信吗？”
李雨欣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
祁同卫笑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万一她骗我呢？”
“不会。”李雨欣笃定地说，“她说话的神态很认真，绝不像是在撒谎。”
祁同卫耸了耸肩膀：“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雨欣犹豫着说：“我不敢确定她是否真的有办法，或许我需要咨询一下我父亲。”
祁同卫说：“嗯，我先帮你联系一下医生吧。”
“不！”李雨欣突然抬高声音喊了出来，“不能去咨询医生。”
祁同卫诧异地看向李雨欣。
李雨欣低下头说：“我爸爸不会答应的，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祁同卫问。
“我爸爸他……”李雨欣咬了咬牙，说，“我爸爸是医疗器械专家。”
“啊？”祁同卫愣住了，“这么巧？”
李雨欣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对。太巧了。”
两人沉默着各自坐了一阵，祁同卫忽然站起身说：“我出去抽根烟。”
祁同卫出门后径直往卫生间走去，在洗手池旁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并非不相信李雨欣的话，因为侯婷婷说得太详细了，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个词语，都完全符合她的逻辑推理，条理分明。
更何况他曾经查阅过侯婷婷的履历，的确是从小就开始念博士的。她在英德进行了几年的工作，成绩斐然，被选拔进入顶尖医疗团队之后，又参与了许多重大技术改革。可谓前途无量。
祁同卫当初也曾经怀疑过侯婷婷，她的确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但是她的反应实在令人费解。祁同卫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的桶盖上，拿纸巾擦拭掉手指缝隙里的火星，转身离开。
侯婷婷的确没有说谎。
在祁同卫去见侯婷婷的前两天，侯婷婷就打电话给了李雨欣。李雨欣接到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她知道祁同卫的手机号码，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打过去。侯婷婷的电话，让她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李雨欣犹豫了片刻，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祁律师？”李雨欣试探着问。
“是我。”祁同卫说，“你有事吗？”
“哦，是这样，最近我爸爸病了，我想请假回去照顾他。”
“哦，是这件事啊。”祁同卫说，“那你快点儿回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
“好的，再见。”李雨欣挂断电话，长吁一口气。
她的内心很紧张，担心祁同卫拒绝她。因为祁同卫的拒绝很简单，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这边没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