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以忍受的时候,便忍不住挠墙,指甲深深陷进泥墙中,渐渐有血从指缝中溢出,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没了光亮,只有嘶哑的哭音。
……
“芸娘……”
安静的夜里,忽然有人声响起。
裴云暎猛地睁开眼睛。
孤身在外,他一向眠浅。屋中灯火不知何时已被风吹灭,却有更压抑的低声从榻上传来。
“陆曈?”裴云暎皱眉看向床上。
无人回答。
他翻身坐起,摸到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那点暖色灯焰在屋中摇曳,他把油灯放在一边桌上,走到陆曈榻前。
陆曈闭着眼睛。
临睡前,她脸冲着墙,此刻已翻过身来,浑身蜷缩成一体,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神色痛苦,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上渗出。
裴云暎面色微变,摇了摇陆曈的肩:“陆曈?”
她似陷在梦中,并未清醒,下一刻,忽地伸出手来。
裴云暎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陆曈抓着他的手。
她抓得很紧,死死攥着不肯放开,力气很大,仿佛落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眼紧闭,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手背,裴云暎任由她攥着,低声唤她名字:“陆曈?”
“芸娘……”她迷迷糊糊地呻吟,额上汗珠滚落进颈间。
似陷在梦里难以醒来。
屋中灯火摇曳,裴云暎眸色幽深,当机立断,指尖掠过她的颈间穴道,用力一点。
蓦地一声惊呼,榻上人猝然睁开眼。
陆曈一下子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
陆曈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这怀抱带着熟悉的清冽香气,驱散梦中那股冷沉药香,暖意从身后慢慢蔓来,她抬眸,正对上裴云暎垂下来的视线。
恍然一刻,陆曈顿时明白过来。
这不是她刚上落梅峰第一次喝药,“渡蚁阵”只是过去难熬的梦境,她如今是盛京翰林医官院的医官,芸娘已经死了,她不必在忐忑与恐惧中服下一碗又一碗未知的汤药,她上山,是来找救疫的药草的。
她又做梦了。
她最近总是做梦。
再这样下去,她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陆曈。”耳边传来裴云暎的声音,陆曈仰头看去。
裴云暎拧眉看着她。
那张年轻的脸不复往日自若,抬手探向她的额心。
“你怎么回事?”他问。
陆曈平复了一下心情,避开他目光,“刚才做了个梦。”
他收回覆在陆曈前额的手:“芸娘是谁?你梦里一直叫芸娘的名字。”
陆曈身子一僵。
裴云暎蹙眉盯着她。
她脸色很白,平日就很瘦,如今苏南救疫辛苦,又比先前瘦了一圈,脸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不复素日平静,几分涣散几分迷惘,唇色白的像纸。
陆曈此人,从认识她伊始,或平静或疯狂,但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的“恐惧”。
在她梦里,有她恐惧之物。
“是你仇人?”
陆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总是很敏锐。
陆曈别开头:“不是。”
他没说话,牢牢盯着她。从来形状温柔的眼眸此刻似也沾染落梅峰梅枝霜雪,泛着些淡薄凛冽。
门外朔风雪厚,屋中宿炉灯昏。二人对视间,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闪躲回避。
沉默一会儿,裴云暎移开眼睛,像是终于放过她,起身道:“你刚才流了一身汗,医箱里有帕子。我去给你拿。”
陆曈松了口气。
青年走到屋中桌前,桌上放着陆曈的医箱,他打开医箱,伸手去取里头白帛。
陆曈看着他动作,看着看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浑身一僵,猛地下榻,顾不得穿鞋奔到裴云暎面前:“等等——”
这慌乱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她眼睁睁看着裴云暎从医箱中拾起一物。
那是只彩色丝绦,形状精致,编织完整,是漂亮的石榴色,暗夜里若片灿然盛开的细弱彩云,影子映上去时,灯色也变得艳丽。
裴云暎曾要求她做的生辰礼物,她编了很久,最终也没送出去。
“这是什么?”他转身。
陆曈抿了抿唇,伸手去抢,他却微微拿高,使她难以够着。
裴云暎道:“你为什么要带着这只彩绦?”
“别人的。”陆曈嘴硬,“顺手留了下来。”
“是吗?”
他点头,指尖轻绕那只彩绦,露出穗子下一颗不算圆融的、小小的木头。
“那这又是什么?”
陆曈一僵。
那块极小的木块在他指尖晃荡。
陆曈微微攥紧拳心。
那是她从裴云暎的木塔上拿走的一颗木头。
七夕那日,他似是而非的话,令她短暂动摇。那时裴云暎说送她一块,她一口回绝,但最后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却又拿走了一块。
后来她离开盛京,来到苏南,这块木头也好好保留着。许多次她曾想扔掉它,到最后,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彩绦与木块,藏着她隐秘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地守着秘密,却在这个风雪夜里,陡然被拆穿。
幽谧寂静的夜里,门外有风雪呼啸而过。青年垂眸,看着陆曈狼狈模样,平静开口:“陆曈。”
他盯着她眼睛:“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对我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私心吗?”
陆曈呼吸一滞。
她本能想要反驳,然而对上那双黑沉的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她嗫嚅。
那双漂亮的黑眸盯着她,灯火在他眼中晃荡,流转间,宛如未尽情曲绵长。
他冷冷开口:“我看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