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很想了解她多一点……”
凤遇竹先前还嫌弃陈家宝缠着柳烟桥,她大概也没察觉到,眼下的自己却是一般无二。
胡沁思对上她认真又带着哀求的眼睛,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算了……”
“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女子微微垂眸:
“柳烟桥与我这样的烂人是不同的。”
“她有很重的道德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准确。照理说,青楼这样的地方,是养不出这样的性子的。哪怕有,也总会被磋磨殆尽。可是柳烟桥没有,表现得也很明显。”
“我们这群人都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都是认了命的,下贱了就下贱了,烂就烂了,已经麻木了。柳烟桥却不一样,她更像是——”
胡沁思斟酌了半晌,才继续开口,
“——清醒地逼迫自己烂掉。”
“她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道德底线,但是又只能以此为生,总之就是……很矛盾。”
凤遇竹想问得更详细些:“怎么说?”
胡沁思看向她:
“柳烟桥每接一次客,后院就要少上一捆柴火。”
柳烟桥有个规矩:每接一次客,便要洗沐一次。
旁人能明眼看见的,便是她每洗沐一次,就要用上一个时辰,每次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次次都是红着皮肤,肿着眼睛出来。
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少见,胡沁思开始认为,日子长了也就好了。但没有。随着日子增长,这状况反倒是越发严重。最厉害的时候,柳烟桥洗沐时,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喊叫。
胡沁思要说的这件事,则是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致使她寻了短见。
那是七年前了。
醉春阁的姑娘及笄后便要接客了,天朝男子及冠是二十岁,女子却是十六岁,那是柳烟桥开始接客的第二年,十七岁,正是花样的年纪。
青楼女子风评向来不好,辱骂她们的词汇也是污秽不堪。这也是正常的,原本她们行的就不是什么光鲜的勾当。
大家习以为常,但柳烟桥还是怯于面对,整日除了醉春阁哪儿也不去。可那些污言秽语还是陆陆续续传入她的耳里,未接客前还好,接客后的一年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愈下。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进了这楼的姑娘以此谋生,并且大概率今后也只能以此谋生。这些闲言碎语是不可避免的,心性的磨练是青楼姑娘要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柳烟桥这门功课习学得并不好,所以,当她接过的某位客人的原配夫人骂上门时,她只是呆呆愣愣站着挨训。楼里姑娘自然是看不得的,同那妇人骂得你来我往,唾沫横飞。
世界之大,尽管有条条框框束缚,还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比如这位夫人,泼辣得很,岁数也不小,惯会使些腌臜词汇,声音又大得厉害,一张口像铜锣在耳边奋力击打似的,离得稍近些只让人觉得耳膜都被击穿。就这样一张嘴硬生生盖过了一众年纪尚轻的小姑娘。
她指着柳烟桥的鼻子,声音震天动地:
“年纪轻轻,一脸狐媚样儿!骚浪的蹄子,勾引起男人来是一把好手!”
“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的东西!我家男人都能当你爹了你也下得去嘴!你有没有一点廉耻!”
“脚叉开路过的蚂蚁都要被你熏死了去!千人骑万人插的小贱人!!”
“……”
柳烟桥耳朵一阵嗡鸣,四周吵闹,可姑娘们的回击根本没有盖过那妇人半分,那妇人更甚的污言秽语更是一字不落入了她的耳朵。
她低着头,脚像是生了根,想走却挪不动半分。就这样承着骂,垂着脑袋,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不受控制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她。
而柳烟桥这行为似乎更是勾起了妇人滔天的怒火:
“你还委屈上了?!”
“你破环我夫妻二人和睦你还委屈上了?!”
“你有什么资格委屈!!”
“敢当婊子还怕挨骂?!你立什么牌坊!”
“你若真知廉耻,就该自己寻条麻绳吊死!!”
“……”
场面越发激烈,好在徐娘终于领着人制住了场子。
“没眼力见的丫头!”徐娘剜了一众姑娘一眼,轻声又恨铁不成钢地吩咐,“把人带走啊!这也需的我来教不成?!”
话罢,自己带着身后护卫,面色不甚友善地迎了上去。
“柳烟桥在当天就做了傻事,”胡沁思说到这儿,眉心现出一道沟壑,又是沉默了许久,
“……是服毒。”
胡沁思不知道的是,柳烟桥那日做了决定后考虑得很周全。上吊死相怕是会吓着院中姐妹,抹脖割腕的画面也过于血腥,怕是之后她的屋子也难打扫。相比之下,服毒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也能让她走得体面些。
她连时间也挑得好——半夜,大家都睡了,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惊扰谁。
但是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胡沁思与宁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