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有一件事儿,想看看你的意思。”柳烟桥收起玩笑的神色,同眼前人道。
胡沁思不甚在意:“嗯,什么事儿?”
“我想……”柳烟桥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把巧鹊接出去。”
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总之,在今日见到巧鹊之后,她这个念头就无法散去了。
“唷~”胡沁思懒懒撑着脸,“您老还真是个大善人呢~”
“赎呗,把我们都赎出去,你养我们。”
柳烟桥闻言,知道她是反对,也不再说话。
胡沁思瞥了她一眼:“你也清楚不可能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胡沁思放软了语气,“你觉得能救一个是一个,不想让那小丫头跟我们过一样的日子。”
“把她赎出去,然后呢?”她反问,“然后她就可以跟寻常女子一样,从此开开心心过日子?”
“别傻了。”
胡沁思低笑一声:“从跨进这个门槛儿起,她就不可能再回归平淡了。”
“你以为只要出去,她就能被人当人看了么?”
“你以为她待在外面会比待在这里更好么?”
“醉春阁这些年被赎出去的姑娘还少吗?”胡沁思看着她问道。
忽地,她轻笑一声:“都说赎身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屁。”
“巧儿、春儿,被人赎走做了丫头,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妙音、媚娘、水儿,被赎去做妾,后来听说,妙音跟的那个已经纳了第八房,媚娘的纳了第十三房,水儿的稍微好点,昨儿纳了第六房。”
“哦,对了,还有凝霜,跟穷小子偷跑了。前段日子我看见那个小子了,又在人寻梅馆门前晃悠呢。”胡沁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那双半阖的眼睛却好像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你猜,凝霜怎么样了?”
柳烟桥没有作答,她知道胡沁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她静静地听着,等待着胡沁思的下文。
“她死了。”胡沁思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闻言,柳烟桥眼睫颤动,神情有一瞬呆滞,看向胡沁思,似乎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小霜……死了?”
“怎么会……”
胡沁思讥讽一笑,不咸不淡道:“染上风寒死的,连看大夫的银子都没有。凝霜那丫头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来是拉不下脸来找我们,硬生生把自己病死在了床上。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亏得近来天热,没几日尸体臭了被人发现,不然,还不知道要放多久。”
听完这段话,柳烟桥沉默了一会,对胡沁思道:“那个人呢?”
“那个穷小子?”胡沁思将头发搭到肩前,垂眼绕弄,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头几天肯定是郎情妾意,可日子久了,就什么问题都出来了,那小子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养她,她也是傻,自己的银子居然都给了那畜生……前段日子,听说那畜生又找了一个。估计现在早把凝霜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沁思,你想说什么?”柳烟桥眼中现出一抹哀伤。
胡沁思长舒出一口气:
“你瞧,醉春阁并不是那么难离开,宁心儿,凝霜,往年还有几个,都是成功逃出去的典范。”
“但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不逃?”
“我们进这个楼里,是愿意的,还是喜欢的?”
“皆是身不由己走投无路。”
“可既然能逃,我们为什么不逃呢?”
柳烟桥默然。
“为什么不逃呢?”胡沁思轻声又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柳烟桥。
胡沁思冷笑一声:“能逃到哪里去?这里虽然是个烟花之地,但至少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离开了这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你以为……困住巧鹊的是这座楼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柳烟桥有些失神,“可巧鹊还年轻,她不是我们。她还有机会!我可以带她去学刺绣,也算……”
“不,你不知道,”胡沁思打断她,“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柳烟桥,”她说,“我们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自由。”
柳烟桥一怔。
“是尊重。”胡沁思的眼里罕见地浮现出认真的神色。
“是不是有点可笑,简直天方夜谭。”
“但这就是事实,”她说,“如果你想让她过上寻常女子的日子,那就要有人将她当作寻常女子。”
“逃离的关键不在我们,而在于世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这个话题好像是触到了胡沁思的某根神经,她今日的话格外犀利。
这里的女子想要的离开不是离开,而是理解与尊重。她们渴望有人理解她们的痛苦,渴望有人看到她们皮囊之下的东西,渴望……寻常的爱。
因为渴望,才会有一个又一个傻姑娘为几句甜言蜜语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