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动了动唇,又听李停云道:“你还想问,他为什么不知道,对吗?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他被人骗了,被人坑了,被人陷害了,被人扔出去、推出去、不让进门了,这么多理由,总有一种说得过去吧?”
其实,具体原因,他也忘了。
但总归就是他说的那几种,其中之一,其中之二,或者多少都沾点关系。
毕竟他是个很倒霉的人,尤其小时候,没有实力,没有依靠,走到哪里都被针对,走到哪里都触霉头,给人陷害、被人驱逐是常有的事,每天都活不好,每天都感觉活不下去,可他就是不死,即便死了,还要再活过来,宁愿活受罪,也绝不去死。
说不定,就是因命太烂、太贱了,所以天都不收。
祸害遗千年嘛。
李停云语气不善,梅时雨只当他脾气又上头了,轻道:“好,我承认,你说的理由是最现实的,但也是最无情的,如果当真如你所说,那么,当年那只‘小鬼’,也太可怜了些。”
李停云抱臂道:“你的同理心也太重了,说不定当事人自己都觉得不痛不痒,无所谓了,你还可怜什么呢?现实本来就很无情,世道本来就很残酷,这世上命不好的人太多了,你一个个都可怜一遍,心疼得过来吗?再者说……根本就没有人需要你的可怜。”
梅时雨微微低头,看着脚下,抿了抿唇,说道:“不会的,若我遇到这样的人,必定能帮则帮。也许其他人都觉得‘不需要’‘不在乎’,但那个深陷困境的人,一定是希望有人拉他一把的,他需要,他在乎,这就够了。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就是行善,积善成德,本就是人人都应该做的事啊。”
李停云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当场来个川剧变脸,反倒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脚边那根被他拔秃了的柳树枝,看了半天,默默捡起来,看样子不想再掺和他们的谈话了。
梅时雨顿了顿,扭头问小贩:“然后呢?那只‘小鬼’为什么会走到后来那样惨的境地?”
小贩说道:“因为他修魔。”
梅时雨一怔,“……这算什么理由?”
梅时雨对地界了解肯定不如李停云多,但也不是全然无所知,对于榷场内许多亡魂修魔这件事还是有了解的。
滞留在枉死城内的魂魄,除了规规矩矩赚功德、早日投胎之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修炼魔道,跳出轮回。
虽然地界没有明文规定,所有人魂都可以修魔,但也没有明令禁止,阴差们通常不会管这些的,并不存在“小鬼修魔杀无赦”的说法。
小贩叹道:“唉,你不知道,地界不在乎榷场内的小鬼们修不修魔,有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修的都是野路子,通常修不成什么气候,能闹出最大的动静,无非就是相互吞噬、自相残杀,这种乱子很好镇压的,派个阴差来一趟,把他们都杀干净,也就解决了……”
梅时雨心道:即便如此,这样的乱子,也会把榷场其他无辜魂魄卷入其中吧,城门失火岂能不殃及池鱼?对于那些无辜者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地界统治者怠于管理,解决不了问题,一个劲地杀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转念想到,太极殿比之更甚,群魔乱舞的地方,都这般崇尚以暴制暴吗?
小贩继续说道:“修魔,听起来了不得,做起来可就太难了。尤其是榷场里的小鬼们,生前基本上都是夹尾巴当人的,对修行这种事知之甚少,一朝为鬼,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有摸清楚,心血来潮就想修炼,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要么,是魔性大发、丧心病狂,闯出乱子,被阴差打死。
要么,是半途而废,滚回来做人,但由于浪费了太多时间,赚功德已经来不及了,榷场清空的时候,找不到庇护之所,也是死路一条。
要么,就是一心修魔,小有所成,混入阴兵队伍当差,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即便成为阴差,也还是会面临各种艰难险阻。
在地界当差,有更加严苛的规则限制,一个小小的阴兵,不死于勾心斗角,也得死于刀剑拼杀,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谁能活得比谁更痛快呢?
除非,能从所有人之中脱颖而出。
这一点,不管做人还是做鬼,都一样,只有那种特别拔尖的,才不会泯于众生,才有可能跳出规则的束缚,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一批人。
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而且,制定规则人,是绝不情愿把权力分给别人的。
所以他在登顶之后,会极力阻止第二个想要登顶的人,不惜从高山上推下一颗颗滚石,把所有正在往上爬的人砸个稀烂。
“阴差、鬼王、鬼帝都不怎么理会榷场内的魔修,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遇到过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但是……那只小鬼,他做到了,他让地界的统治者感到害怕了,所以,他该死。”
梅时雨喃喃道:“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小贩瞪大眼睛,“这个理由还不够可怕吗?!”
当然,地界是不会把这种理由摆在明面上说的。
当年鬼王下令追杀这只小鬼,原因有三:他违反了榷场禁令,夜间出行;他不该修魔,因为地界从来没有明说,魂魄可以在榷场内修炼;他不该逞凶斗狠,杀掉其他魔修,并且吞噬他们的功力。
小贩道:“这些明面上的理由,既说得过去,也说不过去,既站得住脚,也站不住脚,但只要上面开口了,下面就必须盖棺定论。”
梅时雨道:“那只‘小鬼’肯定不会服气的吧,他既然能够引起鬼王的注意,想必资质极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傲气?”
小贩道:“是啊,他不仅有傲气,还有反骨。”
“他说自己没有违反禁令,因为禁令约定俗成,却没有明文贴榜,他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就算罪责难逃,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