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好几滴,冰冰凉凉的水珠落在发隙、手背、脸上。
梅时雨幽幽道:“你的眼睛在下雨吗?”
李停云故意道:“是的。”
梅时雨生气了,“你脸皮真厚!快放开我!”
李停云不逗他了,笑着说“好”,帮他把手腕上的柳藤镯取了下来。
彼时俩人都没有料到,这个拥抱,便是他们这一生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
下雨了,梅时雨召出青霜,幻化成一把油纸伞,他撑开伞,伞身倾斜,遮在自己和李停云两人的头顶,挡住了绵密如针脚的雨势。
李停云正背对着他抬头看天,天上那朵乌云来得蹊跷,这场雨也下得不明不白,雨水打他脸上竟有些刺痛……
忽然,视线中闯入一片天青色的油纸伞面。
雨停了。
恍如雨过天青。
李停云转身,看着梅时雨,看得有些出神。
他为他撑伞遮雨,这一幕,唤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他少时失足坠崖的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梅时雨把青霜剑幻化而成的油纸伞,塞进了他的手里,告诉他:等我回来。
可惜他并没有等来一个转机。
细雨倾洒在伞面上,淅淅沥沥的,虽然嘈杂却不烦乱,恰到好处地装点着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在这阴雨天里,人心反倒愈发宁静。
李停云从梅时雨手里拿过伞柄,说道:“我来吧。”
他的个头要高些,梅时雨得一直举着,伞面还时不时压他脑袋。
他对梅时雨道:“头顶这朵云,应该就是夜游神了,判官崔珏养的。他这人有毛病,老是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腾云致雨,夜游神出没的地方,前前后后总要下一场雨。
梅时雨抬起头,忽然看到李停云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上手指了指,“等一下,你的脸怎么回事?是因为淋雨了吗?难道……地界的雨水有问题?”
李停云听他这么一说,脑海中闪过一念,想明白了。
不是雨水的问题,而是他自己……动情了。
整个地界就只有一条忘川河,日夜游神两朵绵云吸收的水汽也只能是那里的,所以,降下来的雨水便是忘川河水。
忘川不渡有情人,想要跨过这条河流,就只能走孟婆桥,喝下孟婆汤,忘却前生往事,以及一切红尘凡情,否则是过不了河的,若是不慎落入河中,苦果只能自己咽。
李停云自然不怕这个,他不饮孟婆汤,也能从桥上走过去。
但这并不代表忘川水对他不起任何作用。
恰恰相反,整个地界对他威胁最大的,恐怕就是这条河了。
就算酆都鬼帝亲自跟他打一架,都不一定能让他脸上挂彩。
李停云用手背擦了擦脸,消去了那种刺痛、麻痒甚至发烫的感觉。
相应的,脸上的红痕也减轻了不少。
梅时雨见他什么都不说,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去,接了点雨水。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适感从他指尖蔓延开来。
雨水淌过的皮肤不见泛红,但是,的确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李停云见他沾湿了的手腕依旧白皙光洁,干干净净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心情不免有些有点复杂,但也只能付之一笑。
心道:这雨下得噼里啪啦,真他妈烦死人了!
天上那朵傻叉乌云专在他俩头顶徘徊。
他俩走出多远就跟多远。
缠上了。
没有丝毫眼力见,脑子缺根弦儿,不,它就没有脑子。
它只是一朵云。
李停云心情不爽,就连天上的乌云也要倒大霉。
梅时雨只觉一瞬间,雨声便停了,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啪嗒”一下,一颗黑曜石般的灵核落在地面上。
李停云刚好路过,一脚踩得稀碎,动作极其随便,看起来像是不小心的。
另一朵尾随夜游神的“大白云”也被他当场抓个现行。
抽走灵核,像块暖白的玉髓。
梅时雨收了伞,问道:“你和崔珏有仇吗?何必跟两只精怪过不去呢?”
“我跟他没仇,但是……”
李停云也捏碎了“白玉髓”,掌心朝下,洒落一地齑粉。
微微侧身,笑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