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稚点进殷哲的头像指尖在“拉入黑名单”五个字上犹豫好一阵,才强忍住想要把他拉黑的冲动。
沉沉地吐了口气,殷稚索性扔掉手机翻身在床下的柜子里拿了个新的草稿本开始写起杜鸿魏要求的那三千字的检讨。
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复。
别墅里看着屏幕上永远都是他在自说自话的消息记录殷哲也不生气。他知道她看见了,殷稚回不回复其实都无所谓。转头发现站在门口的女人,殷哲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还是没有回复对吧?”钟宛倚着门框,神情疲惫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你拿我威胁她根本就没有用。”
钟宛自嘲地笑笑:“她恨我,我怎么样她根本就不关心。”
“她认定我跟你之间有什么,这样只会让她更加厌恶我而已。”
“钟宛。”听到她口中说出“她恨我”时,殷哲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三年前的车祸跟你没有关系。”
“我哥是当场死亡,那通电话你接与不接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明白。”钟宛望着他,滞缓地摇头:“我是他的妻子我”
她后半句还没说完殷哲就先行接腔道:“你是他的妻子他死的时候你不知道,甚至是晚了几个小时才赶到女儿的病房,所以你觉得愧疚?”
殷哲这个人向来把事情看得通透,被戳穿心思,钟宛哑口无言。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殷哲冷笑,“你不接电话又不是因为在跟别的男人偷情。”
尽管外表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实际上殷哲从不忌惮这些斯文的皮囊下流淌着兽血,他说得话直白而露骨,带着锋芒与针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她解释?钟宛,你是不是太懦弱了?”
是。
她太懦弱。
因为愧疚,在殷稚埋怨的时候她居然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知道”钟宛绞着手指,痛苦地说,“或许,我们当初不该结婚。”
殷哲波澜不惊地陈述:“可是如果当初你不跟我结婚,你的女儿到现在都还是个只会沉迷在烟酒里的行尸走肉,陷在淤泥里一辈子爬不出来。”
这话让钟宛觉得很难过。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殷先生出车祸的时候,殷稚也在车上。
她不敢想象女儿从浑身是血的父亲的怀里爬出来是什么感受,更不敢去想她拖着腹部血流如注的伤口与骨折的痛楚强撑着给她打电话,结果听筒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时候得有多绝望。
失去爱人她已经无法承受,可更让钟宛难以忍受的是殷稚的漠视。
听交警说,殷先生的手机里最后有很多通话记录,都是殷稚打得。
所幸脑子里残存着一些意识,十四岁的小姑娘还知道自己要先打电话给救护车。
可是殷稚当时已经惊惶得语无伦次,她只听到自己在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清楚没有,挂断之后不放心,又打给钟宛。
昏迷之前,殷稚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从病房里苏醒后,殷稚有大半年没有跟她说过话,仿佛失去五感,丧失了一切交流的能力,聋了,哑了,盲了。
钟宛做什么,殷稚视若无睹。她说什么,她也恍若未闻。
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壁,那墙是殷稚亲手用冷漠堆砌起来的,然后她把自己关在里面,闭目塞听。
不论是钟宛的关切还是怒吼在殷稚面前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女儿的任何回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出院过后有段时间,殷稚都因为后遗症不敢上路,看到车会害怕得面色发白,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像小时候怕鬼那样缠着她。
即便钟宛就在她身边陪着,殷稚也选择自行咬牙克服。
她再也不是她的安全感。
她的女儿开始沉迷于香烟与烈酒,什么足够麻痹人心她就把自己溺进去。旷课打架,夜不归宿,成绩也一落千丈。学校的老师看不过去,为此找过钟宛好几回,可是她哪有什么办法,殷稚甚至都拒绝跟她沟通。
直到她点头,答应跟殷哲结婚。
钟宛试婚纱那天,殷稚不顾一切地闯进来跟她发了很大的脾气,掀了一张桌,还砸烂了许多东西。
那是自殷先生过世后,她们母女俩的第一次对话。
至此,她的女儿终于重新生动起来。
不再死气沉沉。
尽管是横眉竖目,歇斯底里。
那双从小被殷先生保护得很好的眼眸里盛盈得也不再是依恋与爱。
真真切切地看见她眼底的怒火中烧与咬牙切齿的恨意时,钟宛竟然觉得很欣慰,恨也好,怨也好,只要殷稚不再那么冷淡麻木就好。
只是恨也不是那么经得起承受的,何况这份憎恶来自于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的女儿。
来自她最最亲爱的女儿。
不过跟殷稚的未来相比,那些都无关紧要。
她身为母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殷稚就这样腐烂到根系里。
殷哲说:“就算她不在乎你,她也会在意她父亲。”
只要能让殷稚咬钩,无所谓他是用什么方式。
“我累了。”钟宛叹了口气,“公司里的事情多,你也够辛苦。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睡了。”
她说完,低头走了出去。
听到背后传来门板关上的声音,殷哲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摘下架在鼻梁上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眉翼处一条不明显的细痕给他精致英俊的五官留下了一笔稍微美中不足的瑕疵,不过无伤大雅。
他坐在床上,伸手拿过摆在床头的相框,里面放的是他跟钟宛的结婚照。指骨分明的手拨开相框背后的固夹,殷哲取出里面照片,拇指轻轻滑动,结婚照的一侧露出一个方角。
原来结婚照的底下还叠着另一张。
藏在下面的那张照片上是个粉雕玉琢、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怀里抱着一只小金毛犬,弯着眼,正回头冲摄影的人笑。
殷哲将照片翻了个面,眸光深邃地看着背后用马克笔落下的略带潦草的八个字。
字尾的落款龙飞凤舞,写得是,殷浔。
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殷哲拿着照片,连备注人都没看一眼地就接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喂。”
“殷董。”电话里的人这么叫他,“衡永建材厂那边儿还要继续压着吗?衡老板最近给我打了十多个电话,说他手里那几批货再卖不出去他的厂子就快倒了,您看”
殷哲单手将两张照片按位置叠回去,扣好固夹,将相框放回了原处。空着的那只手缓缓蜷收起来,攥紧的指节在寂静中破碎出几声清脆的响动,他不疾不徐地反问:“他们家那个兔崽子最近还安分么?”
“没有。”梁秘书说,“我在网吧里找了几个无业游民在主要的路口段悄悄蹲了他两天,衡恺最近安分守己,准点回家到校,没有回七中找过小姐的麻烦。”
“行。”殷哲松了口,“那就把人撤了,结完他们的账,明天你就回公司上班。”
被殷哲派出去风吹日晒几天的梁秘书喜出望外:“谢谢殷董!”
“至于衡老板手里那几批囤积的建材咱们公司最近手里不是有个关于房地产的新项目么?”殷哲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我觉得衡老板会很乐意给我们一个折扣价”
三千字的检讨书往杜鸿魏的手上一交,逃课这件事就算是掀篇了。
早上十点左右,阳光透过教室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折出一块儿明亮的地方,覆着一个细微晃动的身影。
课间,殷稚趴在课桌前,拿着水笔在草稿本上疯狂演算。
童泯见她从自己这儿拿了班上的记分册之后,对照着往本子上写了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加减乘除,不由疑惑:“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殷稚头也不抬地说:“算算我这次月考能排多少名。”
童泯笑她“卷面难度不一样,分数就会不一样,最后在年级的排名段位也不一样,傻不傻?”
殷稚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
杜鸿魏说这次的考试题目会很难,殷哲又让她考到年级前600,她正在心头琢磨着怎么控分比较合适,既不突兀,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讲台忽然被人敲了两敲,童泯移过视线,王烨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在上面道:“同学们,安静一下。”
体育课一下课,他就被杜鸿魏叫去了办公室。今早的阳光异常强烈,王烨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汗水。
王烨把那沓纸数了数,分别交给每列的排头传下去,“我刚刚从杜老师那里得到消息,这次月考之后,学校将针对我们高二年级组织到校外进行为期一周的学农。请大家这个国庆假期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王烨说完,举起手里剩下的纸页,解释道:“这是学校印发的关于这次学农的告家长书,拿回去给家长签字,收假之后交上来。”
所有人都拿着那张“告家长书”议论纷纷。
“学农?”
“什么鬼?要我们下乡种地吗?”
王烨走下讲台,经过过道的时候,沈亮及时拉住他的衣摆,问了一嘴:“班长,这个不分组的吗?”
王烨:“”
“离谱,差点忘了。”王烨摸摸后脑勺,又提高声量补充:“大家自由分组,每组四个人!国庆节大家自己私下商量,收假来了组长把组上的名单交给我!”
沈亮站起来,半个身体压在自己的课桌上,分别伸手拍了拍殷稚跟童泯的肩膀,问道:“两位女神,咱们前后桌四个一组怎么样?”
他刚说完,就有两个女孩儿手挽手地走过来,停在童泯的桌前:“童泯,你要不要跟咱们一组啊?”
殷稚演算的笔尖一顿,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去瞟她同桌。
童泯的表情有些诧异,这两个女孩儿都是她室友,平常的关系并不深厚,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们会来邀请自己。
童泯张了张嘴,可是还没待她吭声,孙明念从教室外回来,恰巧撞见这一幕。
她径直朝几人的方向走来,拉住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臂,不太高兴地质问:“你们找她干嘛?”说到这里,孙明念看了一眼童泯:“她就一花瓶,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带上也是拖后腿。”
那女孩儿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童泯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一直排斥人家?
孙明念不理:“可是什么?赶紧走,班上又不是没人了!”
“花瓶?”
不轻不重的声音。
孙明念回头,殷稚右手拿着笔,手腕硌在桌沿。她侧身坐在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下巴低压几分,眼神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殷稚说:“花瓶那也得好看才是花瓶,都是插花儿的。她是花瓶,你是什么?”
你是什么?
周遭被她这句话霎时杀静了。
几人沉吟片刻。
童泯忽然忍俊不禁地笑。
“操!”沈亮随即反应过来,赞道:“殷哥,这隐喻,太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