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悲风起

我在人间那几年 Winnohi 1098 字 8个月前

夜里灯花摇曳,被钉在天柱上的尸体在风里晃晃悠悠地招摇,路舟雪站在天柱下仰头看着,他还是记得,哪怕他连萧月珩的脸都快要遗忘,这惨烈的死相他还是记得。

一柄锈迹斑驳的断剑落在地上无人问津,尚且锋锐的部分反射出凛冽寒光,昭示着它曾有过的峥嵘岁月。

很快路舟雪就移开了目光,有些自我唾弃地想,万年过去,他依然懦弱如旧,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他害怕,害怕到不敢面对,连剑也拿不起来。

忽然,路舟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本该被钉在天柱上的萧月珩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他的腿跪在了面前,倘若那也算跪的话——

腿已经折断了,骨茬从膝盖穿刺出来,血肉被剔尽了,只有两根挂着碎肉的森白腿骨;再往上,腹腔里五脏六腑不翼而飞,填了一团稻草勉强支撑起空空如也的皮囊;一张脸上刀痕纵横交错,完全毁了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眼珠子也被抠走,单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泪水混合着血流下来。

仿佛要颠覆路舟雪记忆中温柔的模样,那惨死的恶鬼抱着他的腿开始呻吟:“岁杪,我好痛啊……岁杪,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待你不好么……?”

路舟雪看着面容可怖的萧月珩,刻意遗忘的记忆不可抑制地翻卷上来,脑海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冷漠又恶意满满地说:“不只是眼睛,他的舌头也被剜去,心脏制成了丹药,脏腑造成法器,血肉被尽数吃尽,就连骨头也被熔炼为镇守一方的咒印,你忘了吗?他其实尸骨无存。”

心口忽然被刀绞一般地疼痛无比,路舟雪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恶鬼一样的萧月珩容貌狰狞地顺着他的腿往上爬,伸出一双鲜血淋漓地手来要掏他的心:“岁杪,把你的心给我,好不好……”

若如此萧月珩便能复生,便是剜心剔骨又如何?路舟雪绝望地想,他抓住要掏他心脏的恶鬼的手,正要将他推开,不想这幻境里恶鬼一样的萧月珩力气奇大,路舟雪推不开,恶鬼的指甲穿透皮肤刺进了他的胸膛,在血肉里搅弄着。

很疼,路舟雪拦不住萧月珩,灵力也用不出来,要么被生生掏走心脏死去,要么杀了萧月珩。

路舟雪看着眼前死相惨烈的萧月珩,对方的半只手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眼前的并不是萧月珩,动手其实也没那么难,他想着,目光落到不远处锈迹斑斑的断剑上,那是唯一的武器。

“对不起,玄度。”路舟雪凄惶地闭了闭眼睛,手中掐起一个剑诀,若是江陵或者百里长情能够看见,他们会发现那就是七重剑阵最初的雏形。

路舟雪久违地与剑产生了共鸣,他竭力克制着灵魂深处的颤抖,试图找寻最初一剑定九州的胆气,他也曾是无双剑客,他如此对自己说。

卧在那里的断剑发出轰鸣,摇摇晃晃却到底是飞起来了,它被它的主人遗弃了太久,断裂不得修,乃至于剑身都锈蚀了,可召唤声响起时,它依旧如旧时那样应和着。

月宫华径荆棘满,琼林玉殿悲风残。

断剑从那头飞来,被路舟雪握在了手中,只是旧时去往神宫的路爬满荆棘,繁华鼎盛的朱门楼阁只余凛冽寒风下的废墟,死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无论是曾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路舟雪,还是平定三千里地山河的悲风剑,全都不似当年。

如今剑在手中,竟是不会用了,只能拙劣地如同山野村夫一般将身上的恶鬼捅了个鲜血淋漓,场面并不好看,因而路舟雪在杀死萧月珩,推开他的尸体后便趴到一边干呕起来。

他感到恶心,却是为着自己,脑子里那个恶意满满的人又开始说话了:“瞧瞧,你懦弱无能,你拿不起剑,你却能杀他,你怎么不敢看?怎么不看呢?”

“闭嘴。”路舟雪哑着嗓子吼道,眼睛红红的,并不可怖,反而可怜兮兮地。他逃避地缩成一团,他清楚杀掉的东西不是萧月珩,可是它长着那人的模样啊。

“你在逃避什么?难道不是这样么?不是么?凡人吃他的肉,你就不曾喝他的血吗?”耳畔刺耳的尖叫声越发嚣张,“你是不曾喝,踩着他的尸骨苟且偷生,又有何异?”

当年一半是自保,一半是太荒和柯秦阻拦,所以他没能救成萧月珩,是他杀了他,他和那些吃了他的卑劣者没有区别,他们都是一样的,路舟雪眼神涣散地想,胃里仿佛充满了萧月珩的血肉,他剧烈地干呕起来。

幻境已经开始崩塌,回来找路舟雪的萧风灼就那么闯了进来,他瞧见了坍塌的神宫,也瞧见了被捅得血肉模糊的恶鬼尸,但他就仿佛没有看见,半搂半抱地把蜷缩成小动物的路舟雪扶起来,轻轻柔柔地唤他:“棉棉,没事了。”

一边在路舟雪颤抖的脊背上轻轻拍打着,抹着他脸上的眼泪:“没事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害怕。”

路舟雪抬头眼眶通红地看着萧风灼,视线却明显地不聚焦,完全是涣散开的,此时哪怕是看着人的,也依然显得神思不属,他紧紧地抓住了萧风灼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萧风灼肉里,一个劲地自言自语。

萧风灼不在意他掐着自己造成的那点细微疼痛,只是心疼地回握住路舟雪的手,附耳去听他小声的自言自语:“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艳鬼的幻境勾起人心中最不可面对的隐痛,路舟雪会有什么反应萧风灼都不奇怪,他甚至都不好奇,路舟雪一个新生的凤凰,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这样浓烈的爱恨。

听着路舟雪的喃喃自语,萧风灼细微地皱了皱眉,又凑近了些问道:“什么恶心?”

“我。”路舟雪眼睫一低一抬,满溢的泪水就滚落下来,砸在萧风灼手上,美人垂泪,单是瞧着就叫人揪心,萧风灼不是铁石心肠,当即就屈起指节刮去路舟雪滚落的眼泪,心疼道:“你哪里会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