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亚历珊德拉进入女王殿下私人秘书团后第一个外派任务,她的名字对下层官员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她履历平平无奇,人们只知道她军人出身,家世并不显赫,至于行事作风之类根本无从猜起,但派专员要来的通知昨天到,人转天就来了,打了政务厅一个措手不及——可见,这位长官多半并不是很愿意给人留余地的“体面人”。
雨停之后,亚历珊德拉也如期而至,连同艾唯小姐一起,在资源部官员的陪同下上山巡查。
亚历珊德拉长官看起来倒不像他们猜测中那样不近情面,她不到四十,稳重随和,先解释了自己来得匆忙是因为“命令来得匆忙”,接着一通自我检讨,最后对着如丧考妣的资源部杨部长好一顿安慰,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我们已经向各界人士发起募捐用以赈灾,东区积水已经基本排完,种植园与药厂正在组织重建……”
“药厂就不劳杨部长担心了,”艾唯打断了部长的话,“希望贵部能将精力集中在东区的赈灾工作上。”
虽说理论上领主与政务厅是两套系统,但这位小姐手上是有实权的——杨部长觑着艾唯小姐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噤了声。
“您说得对,东区的赈灾需要加紧,药厂修整也不能放松啊。”亚历珊德拉适时地给噤若寒蝉的杨部长搬来了台阶,他们在山下看工程队清淤,她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一眼沾满泥的靴子,在杨部长以为她想要打道回府终于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开口说,“我们能上去看看吗?”
艾唯:“请。”
杨部长脸上笑僵的横肉抖了一下。
“小姐,长官,现在上山,实在是有些危险,”他一个劲地赔笑脸,“您看现在正在清淤,不如我们……”
亚历珊德拉好像没听懂他话中委婉的为难,安慰似的笑了笑,眼中透出清澈且耿直的勇敢:“杨部长不用担心,您别看我现在只是坐办公室,从前我在南部的军队里就职,山洪救灾可是常有的工作,这点危险,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杨部长:“……”
“我们不上山,只在安全区转转——艾唯小姐觉得呢?”
杨部长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这、这……”
艾唯瞥了他一眼——亚历珊德拉或许有歪打正着的可能,但她却是真真切切地听懂了杨部长的暗示,因此在杨部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时直接冷了脸。
她当然知道,山上不仅有被冲毁的药厂与种植园,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月姝想把卢港治成毒窝,总要有窝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老领主、政务厅与黑帮勾结让她登堂入室接着就反过来与政府互相牵制,三方就这样狼狈为奸了数十年。这件事一旦暴露,杰菲尔德家族当然无法脱身干净,这种情况下,杨部长认为野心勃勃的艾唯小姐会投鼠忌器并对他伸出援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月姝从来没把她当成过“自己人”,摸清这些勾当着实花了艾唯不少时间,当然要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她对杨部长的求助报以冷笑,然后转脸向亚历珊德拉建议:“杨部长说得对,山上情况未知,现在施工队正在观测中,我们作为外行人无法提供什么帮助,就不要为他们徒增压力了。比起药厂,东区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居民才是更应该关心的——您以为呢?”
听她这样说,亚历珊德拉不禁在艾唯小姐无私的光芒中自惭形秽,叹道:“艾唯小姐真是深明大义,您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不要上去添乱了。”
杨部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擦着冷汗连声附和,小跑着跟上这两尊大佛,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去慰问东区,心想,亚历珊德拉长官宽容听劝,看来他们的饭碗多半是可以保得住了。
几天后,“宽容听劝”的亚历珊德拉打道回了首都。紧接着,杨部长被请去首都接受质询,极大概率因严重失职被判刑。艾唯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卢港市政务厅以及区政务厅资源部下属各组大小官员全部换人,撤职的撤职,开除的开除,一个饭碗也没保住。
艾唯小姐怎么可能是以权谋私呢,她不过是“接到了首都方授意”,“已经尽力争取过”,最后“万般无奈”罢了。
原料供应链不足,外加政务厅被分散了精力,新药上市的审批再次被推迟,艾唯的原话是“首都施压,民生重要,只能牺牲家族利益”。且这一通敲打给区政府带来的影响远不局限于资源部,大动干戈一场,提拔打压加选举,中间的程序可挑的错处不胜枚举,顺水推舟给政务厅来了次大换血。
于是这场山洪呼啸而过,把政务厅的水分也卷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