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铺◎
方秋燕听完便暗道要坏, 这怕不是叫大虎给说中了,外头真乱起来了!
她想到一大早便去镇上还没回来的婆母和妯娌,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怎么都安宁不下来。别个镇上如何, 她是不咋在意的,她就担心定河镇的物价是不是也上涨了,他们家好长时间没去镇上赶集,如今天是一天比一天冷,眼看着就要入冬, 她还想给两个娃子做件厚实冬衣呢。
“我还罢,你二嫂比我更上火, 我瞧她怕是要回娘家一趟,她娘家一大家子兄弟侄子,若是不早做打算,这个冬怕是不好熬过去。”她叹了口气,出嫁女既要顾婆家,又惦记着娘家, 她还罢, 老子娘都死了,娘家没啥人好惦记。老二媳妇不同,她娘家穷,老子娘都在,还有一屋子的兄弟侄子,她家里也没啥腌臜事儿,兄长都是老实汉子, 嫂子们也勤快, 几个哥哥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子很是上心, 有啥事都惦记着, 逢年过节走动得也紧密,那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感情好着,心里咋可能不惦记。
这不,她一大早就和娘去镇上了,怕是想去瞅瞅镇上有啥变化没,若真有啥不对劲儿的,她从镇上出来顺道便能回一趟娘家知会爹娘兄弟一声。爹虽然说这事儿不能告诉外人,但这亲家又不是外人,姻亲之间本就是互相拉拔,两家结亲时说的都是结两姓之好,有啥事都会通知一声。
眼下娘和秀红还未回来,只怕是去了曹家。
方秋燕想到此,心里也乱的很,怕是镇上已有乱象了。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起来,鸭蛋和鹅蛋丢掉木棍跑到门口去看,鸭蛋要大些,见此忙回头喊娘:“娘,娘出来……”
“怎啦?”方秋燕和桃花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吵架。”鹅蛋拉着哥哥的衣摆,吸溜了一下快流到嘴里的鼻涕,“他们,村长爷爷家,吵架。”
鹅蛋说得磕磕巴巴,方秋燕站在门口望了会儿,连村头大树下的老人们都往村尾方向去了,娃子咋咋呼呼跟着大人们跑,狗子跟着人跑,桃花家的小虎则跟着大狗跑。
这是又闹起来了?
“桃花,走,咱们也看看去。”方秋燕关了门,“怕是又因李家姑娘回村里避难一事闹起来了。”
鸭蛋鹅蛋见娘关门,高兴地原地蹦起来,终于能出门耍了。
桃花跟在方秋燕后头,周围还有不少妇人婆子,有人和方秋燕打招呼,说你们也去看热闹啊。方秋燕理都没理对方,拉着桃花便越过了她们,不多时便来到村长家门口。
她们到时已经挤不进去了,只能站在外围,周围全是人,桃花个头不高,便站在一块石头上垫着脚,勉强看见了跪在村长家院门口的年轻妇人,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娃,男娃身旁是一个瞧着有些虚弱病态的瘦弱男子。
不消片刻,村里人闻讯赶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村长家围得严严实实,桃花还在人群里看见了李大郎的媳妇周苗花,这喜欢扮做大肚婆的妇人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个劲儿挤着,竟是叫她挤到了最前头。
趁着她挤出来的缝隙,桃花才瞧见,与其说那李家姑娘是跪在村长家门口,不如她跪的是围着她的众人。
“各位叔伯婶子,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春英是啥样的人,你们都晓得,我家男人也不是外头那些坏的,他老实本分,没啥坏心眼的,还有我这娃子,三公,初二回娘家,您还抱过他呢。”李春英拉过身旁的儿子,看着站在她对面的一个老头,哭得声泪俱下,“我虽然嫁出去了,但我也是大河村的姑娘啊,眼下我家糟了难,家业被恶人霸占,婆母枉死,公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是我男人,为了给爹娘讨个公道,被县衙里的官爷打了一顿板子,眼下走路都不利索,风一吹就倒,我们是真没地方可去了才回的我娘家,我们愿意花钱买地,不白要的,求求叔伯婶子们发发善心,就同意我们夫妻留下来吧,我们绝对不碍着大家伙的眼,绝不惹事,求你们了!”她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白皙的额头被碎石划破,她半点不在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村里人要赶他们夫妻走,担心他们招来灾祸,他们不信她的说法,不认为他们遭的是无妄之灾,认定他们就是得罪了人遭了报复。
那伙人连人都敢杀,县衙还不管,不晓得他们背后有多大的势力,才叫他们如此目无法度嚣张到当街抢劫打砸百姓家,打了人,杀了人,还霸占了他们家那间杂货铺子!他们是真的没活路了才回娘家寻求庇护。
可回家这两日,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却没受到村里人的同情,大家伙只担心他们会引来那伙人的报复,会祸及村里。便是娘家的嫂子,这两日对她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百般看不顺眼,可她没法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厚着脸皮待在娘家,就是难为了爹娘两头受气。
嫂子看他们夫妻不顺眼,本家叔伯也多是支吾装傻,村里这群看着她长大的邻居叔叔婶子阿婆阿爷,对他们一家三口也是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了他们给家中遭来祸事。
眼下她公爹还在镇上躺着,若是村里人再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去,她就真没了去路!今日吃了午食,她不经意听见几个熟悉的婶子说村里人私下在商量怎么把他们一家三口赶走,若他们不走,便把他们打出去,反正不同意他们在村里避难,她没了法子,被逼上了绝路,这才哭着跑到村长家长跪不起。
周围人对着李春英指指点点,她身旁的男娃子许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都吓傻了。有个围观的娃子冲他丢了个小石子,小男娃感觉身上疼,脑袋一仰便嚎哭出声。
当娘的哭,当儿子的也哭,全村人都挤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口,有那好事的婆子高声道:“你们自个得罪了人糟了报复,有啥冤情就去县衙多报几回官,多敲几回鼓呗!春英你是我们大河村的姑娘,可不能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带到咱们村里来,咱们就是一群泥腿子,可不敢得罪外头的大人物!”
“我们真的没有得罪人!”李春英抬头看着说话那婆子,冲着她就磕了一个头,磕完趴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
那婆子吓一跳,忙往旁边避了避:“我可受不起,你可别对着我磕。”
“是啊,春英,你是咱大河村的姑娘,你回娘家咱都没话说,便是你家娃和男人,住两日也罢,我们邻里邻居的不会多嘴,可你还想把你家公爹接到村里来,这,这就不太好了吧……”人群里有人说道。
围观众人听罢直点头,尤其是反对她回村的,张嘴便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有事不回老家找兄弟,跟着你回娘家来算个什么事儿?便是分家时闹得难看,但都是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弟,咋会不伸手帮忙。”
“你与其想着回娘家,不如赶紧去问问你公爹,他们老韩家乡下的路咋走,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镇上过不下去了,就会乡下老家呗。”
这话引来众人应和,都说是这个道理。
韩大郎撑着一口气,听到这些话再也站不住了,他身子晃了两晃,眼一闭,直挺挺朝后倒去。
人群传来一阵惊呼,李春英回头望去,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爬过去抱住男人,用大拇指狠狠掐着他人中。她泪流满面,无助地看向周围,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帮帮他们一家三口。
桃花瞧得不忍心,方秋燕也是骂骂咧咧,不愿收留便不收留,现在这是咋回事儿,人都倒了,还在一旁看热闹!她想到了自家被周家人打上门来时,村里人也是这般站在一旁看热闹,看着李春英孤立无援抱着男人一个劲儿哭,她就忍不住想上前去搭把手。
她俩还没动呢,吴招娣就扒拉开人群,骂咧出声:“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你们李家人是全瞎了吗?自家姑娘都不心疼,还站在一旁看个鬼热闹,非要家中挂白你们才乐意是不是!”说话间已经扒开挡路的周苗花,她动作粗暴,把周苗花推了个踉跄,不待周苗花叉腰骂人,她径直走过去探了探韩大郎的呼吸,随后凶巴巴对只晓得哭的李春英吼,“等你男人死了再哭吧!现下赶紧把眼泪收收,我帮你搭把手把他抬回家,你赶紧支人去隔壁村找大夫。”
“招娣,谢谢你。”李春英擦了把眼泪,她力气不大,吴招娣帮着她把韩大郎从地上扶了起来,也不管啥男女大防了,嫌她碍事,吴招娣干脆把韩大郎拦腰抱起,挤开人群便去了李家。
明明是个汉子,身体却轻得很,她识得点草药,一摸探韩大郎的呼吸就不对,弱得很,再不看大夫,李春英怕是得当场丧夫!
一场热闹就这般随着当事人一倒一走而散去,不晓得村长是不在家还是如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但这事儿还没完呢,桃花瞧这动静,且还有得闹。
她心里不得劲儿的很,她从李春英身上看见了娘的影子,当年娘也是这般百般哭求,无论是她的亲叔伯,还是二嫁后周家的叔伯,对她娘的哭求置若罔闻,亲人没有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手,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瞧她死了男人无处可去的热闹。
她娘曾两次被逼上绝路。
桃花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不敢让大嫂瞧见,连忙侧首把眼泪抹掉。
她想娘了。
卫大虎在山上挖了半日,晚间回家吃了饭,洗漱完夫妻俩躺在床上说夜话,桃花便说了下午在村里发生的事儿。
“村长从头到尾没露面,他家的院门也关着,外头闹得这般凶,家中也没有丝毫动静。”想到额头都磕破皮的李春英,桃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女子,哪可能不同情她的遭遇,虽说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难道她嫁了人,爹娘兄长就不是她的亲爹娘兄长了吗,“李家姑娘的男人瞧着不大好,弱不禁风满脸病态,听说身上还有伤,也没看大夫,当时被几个婆子两句话一激就晕了过去。”
她说完顿了顿,小声说道:“李家姑娘个子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韩大郎直挺挺倒在地上吓人得很,没个人帮她,我瞧她孤立无援,儿子也在旁边哇哇大哭,母子俩实在可怜,便想上去帮帮她……”她攥紧手指头,说这话时心口砰砰直跳,生怕他说她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