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娘答不上来。她觉得小姐不会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动心,即使那人救过她的性命。可小姐的一举一动,似乎又全是对那人爱慕之情的回应……她看不懂。
但也不必再问了。正如小姐所言,无论如何,她们会一直在一起。
因老爷下了令,不许往祠堂送吃送喝。主仆二人就这样在祠堂里跪了两日,滴水未进。直到两日后,韦云兰因身体虚弱昏倒在了祠堂中,祠堂的大门才再度打开。也就是在那时,芳娘得个了信儿,说叶骏的聘礼已抬进了韦家,而老爷也已欣然应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芳娘还没反应过来,叶骏的迎亲队伍便到了韦府门前,而她也糊里糊涂地换了新衣,在热热闹闹的吹打声中,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红装的小姐上了八抬的大轿。叶骏骑在高头大马上,喜笑颜开,意气风发;老爷立在门前,郁郁寡欢却强颜欢笑;周围的看客,或指指点点,或假意贺喜……而芳娘的目光只追逐着穿着嫁衣的小姐。
那嫁衣是她为她换上的,妆容也是她为她打理的,甚至那盖头,都是她亲手为她盖上的。她记得在盖上盖头前,小姐似乎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可她已记不清话语的内容了。她只记得小姐的眼神,她虽是笑着的,那眼里分明半点欢喜都没有。
“芳娘,”她记得盖上盖头后,小姐的声音也开始发闷,似是染了厚重的鼻腔,“有你便好。”
“小姐就这样嫁了过去,整座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他们都知道,他二人是私定终身。老爷给小姐的嫁妆并不算丰厚,他还在气头上,小姐出嫁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小姐。因此事还得罪了许家,老爷实在是受不得城中议论,没过两个月便又举家搬迁,离开了蜀地,似是往湖湘去了。小姐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里,老爷说,他过继了一个堂兄的儿子,从此之后,只当没她这个辱没门楣的女儿……”
女子说着,低头看向铜镜。她望着铜镜里的面孔,哀哀地叹了口气:“小姐,自出嫁后,便消瘦了许多。”她说话时,癸娘就立在她身边,静静地守着她。
“叶骏待她不好?”崔灵仪问。
女子依旧凝视着镜子,看着小姐的容貌。“不,叶骏,对她很好,”她说,“叶骏对小姐很是殷勤,若有什么好的,他都会先给小姐。小姐有个头痛脑热,他也跟着着急上火。小姐不开心,他也会想尽办法去取悦小姐。在家里,小姐是说一不二的……那时,连我都被骗过了,觉得小姐是真的开心。”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怔怔地笑着:“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连你都听出来,叶骏有问题。”
崔灵仪听了,只是低头沉默。只听女子接着说道:“是我蠢笨,竟没瞧出其中心机。我发现那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我们要来洛阳的时候了。离开蜀地的前一夜,叶骏的朋友们摆席践行,我们都去了。本来一切如常,无事发生,可到后半段时,很多人都喝醉了。叶骏也醉醺醺的,偏生这时有人来请他过去。小姐见叶骏自己去了,不放心,便悄悄带着我跟了上去……然后……”女子说到此处,不禁冷笑了几声,又捏紧了拳头,“我们看见叶骏,进了一间厢房……”
“叶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那人的笑声从屋里传来,“如何,那韦家的小娘子可还称你心意?”那人说着,低低地笑了,芳娘甚至能想象到那人面容上的猥琐神情。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呢?
韦云兰却在此时忽然拉住了芳娘的手,低声说到:“芳娘,我们走吧。”
芳娘不解,却也没争辩什么,她一向听小姐的话。可她刚转过身要跟着韦云兰离开,却听见屋里传来了叶骏的声音:“她的确是温柔可人……”芳娘不由得把脚步放慢了一些。
“芳娘,走吧。”韦云兰又道了一句,催促着她,却又好似恳求着她。
芳娘刚要应答,却听那窗里又传来了声音:“若非王公子出手相助,只怕叶某也不能抱得美人归,哈哈……来,叶某,敬王公子一杯!”
芳娘浑身一僵,过往的一切混沌忽然在脑海中成了清晰的线。她又忙看向了韦云兰,刚要开口说话。可韦云兰却捂住了她的嘴,又牵过了她的手,近乎哀求地对她说着:“芳娘,我们快走吧。”
芳娘一愣,眼泪忽然成珠落下。“小姐,”她难忍哭腔,“你,早就知晓了?”
韦云兰紧握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芳娘看见她向后退了一步,又轻轻摇了摇头。但芳娘知道,那摇头不是否认。她从没见过自家小姐有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当日被老爷打了一个巴掌,她也未曾流露出过这般凄怆的神情。她的眼里没有半点光亮,有的只是重压之下无奈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