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父闻言,脚步不觉退了一小步,眼睛一瞪,语气却是不合常理的淡然:“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又有石子落在他身上,可他愤怒至极,竟浑然不觉。
一道响雷在天空炸开,淑娘的手腕依旧被紧紧抓在杨父手里,似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她哽咽了一下,看着杨父倍显阴鸷的双眸,却终究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你意欲……轻薄我!”
“你放肆!”杨父骂着,一手猛然挥起镐头,直冲着淑娘的太阳穴打去。
镐头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尖头砸破了她的头颅。刹那间,淑娘耳中一片嗡鸣。她死死盯着杨父,却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登时失去了全部的知觉,随着两块石子软软地栽倒在了泥里,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在血水顺着她额头、跨过眉心、流淌入泥之时,她似乎又嗅间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知道,那是她还在呼吸的证明。
第24章 朝颜拭泪(九)
淑娘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在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里,当母亲在她怀中咽气时,她哭成了泪人。几年前父亲去世,而家里只她一个独女,她张家家产便尽被同族叔伯所夺。那些叔伯嘴上说的好听,名义还给她们娘俩留了些赖以生存的房屋田产以及她出嫁要的嫁妆,可实际上,不过只是一间茅草屋和一亩薄田。
母亲自是不肯交出财产,便在村里四处去闹,可闹来闹去,却什么也没能拿回来。叔伯们见已撕破了脸,便也不再做出那宽仁模样,索性开始来硬的。于是,一夜之间,淑娘就被那些叔伯们从原来还算宽敞的高屋大院,赶去了那简陋逼仄的茅草屋。可怜她的母亲不仅什么都没拿回来,还把自己气出了一身的毛病,又落下了一个“疯婆子”的名声。自此,人人见她,避而远之。
彼时,淑娘还未及笄,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怎样才能帮上忙。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淑儿,你放心,”母亲的精神好一些时,便总会握住她的手,说,“这些事你不必管,你只需知道,娘一定不会让你后半生无依无靠,眼下只是苦一时、只是苦一时……”
淑娘自是明白母亲所说为何事,她是有一门娃娃亲在身上的。只是如今她家败落成这般模样,那杨家也长久没和她家往来了。因此,母亲所言,淑娘也没太在意,依旧每日忙于家务——她只当这门亲事已不作数了。
可是,没多久,杨家却传来了消息。杨家想要定下一个日子,迎她过门。
淑娘大吃一惊,后来她才听说,是她的母亲,趁着她去做农活时,捧着父亲的牌位,找去了杨家。这一闹,村里人议论纷纷,杨家人脸上挂不住,这才主动上门来找。而那时,杨松已开始给长安祖父家写信,准备去国子监读书的事了。
“淑儿,娘没用,”出嫁前,母亲抓着她的手,如此说着,“往后,你只能靠着杨家了。你要记住,杨家是你唯一的依靠。到了杨家,务必要谨慎行事……如此,你后半生才算有着落啊。”
淑娘自是泪水涟涟,不停点头。
可淑娘没想到的是,她嫁过去还没几天,母亲的情况就不好了。母亲强撑着在回门时见了她最后一面,第二天,母亲便含着笑,没了。
家里人丁寥落,叔伯们又冷眼旁观已久,能打点母亲丧事的,竟只有淑娘一人。她只得强忍悲伤,为母亲置办丧事。杨松也忙前忙后,帮了不少。
可守灵一事却让人头疼,尤其是夜里。按理来说,女子不能守灵,可张家实在没有人了。杨松白日里忙了那么久,又在准备去洛阳的事,夜里实在该好好休息,也不能守灵;至于淑娘,她自己也想要最后陪一陪母亲。于是,连着两夜,在那简陋的土屋里,在那空荡荡的灵堂中,只剩了淑娘和那一口薄棺。
但杨家待她还算好。每到饭点,杨家就会有人来给她送饭。那一天晚上,来给她送饭的,正是杨松的父亲、淑娘的公公。
“爹,你做什么!”随着饭碗打翻在地的声音,淑娘慌乱地站起身来,向棺材后躲去。
杨父依旧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你这孩子,慌什么?你守灵辛苦,总该歇歇的。”
他的语气满是关爱,可眼里却尽是让人嫌恶的欲望。淑娘不傻,她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更别说,方才,她和蔼的公公,已两手探向了她胸前。
“爹,”淑娘眼看着杨父又向她走来,在这灵堂中,那逐渐向她靠近的身影更似鬼煞,她不由得步步后退,又颤声喝道,“还请……自重!”
后来的事,就连淑娘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她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在一阵猛烈的冷风之后,她便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竟已近正午,而她竟靠在棺材边上睡了一夜。一夜过去,那香烛只剩最后寸许,却拼了命地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