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初九听了这话,微微发怔,又问:“当真?”
崔灵仪道:“她说的,自然是真的!”
只见姚初九低下头来,却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了。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背对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月光透过她的魂魄铺在地面上,显得地上的灰烬越发刺眼。
“可我……我不明白,”良久,姚初九又开了口,抬眼看向癸娘,“我为何会如此?”
癸娘说:“那,只能问你自己了。你可还记得阴差吗?”
“阴差、阴差?”姚初九念着,又使劲摇了摇头,“记不得了,没有印象。”她说着,却狂躁起来,竟抬起手来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何!”
“别急,”癸娘柔声说,“记不起来,可以慢慢想。我们可以从最开始说起……比如,你是何时来到这平隐庵的?”
“何时?何时?”姚初九想着,眉头终于略微舒展了些。她闭了眼,又笑了,但这笑容里分明带了些苦涩。
“那是一个……秋天。”她说。
秋叶铺满了平隐庵的台阶,姚初九立在这台阶上,拿着笤帚,叹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直冲天际的高树,本想理一下鬓边的碎发,可一抬手,她却什么都摸不到。于是,她又低下头来,狠狠地踩在这枯黄的秋叶上,又愤恨地挥舞着笤帚,一下一下地重重扫着这阶上的落叶。
这是她来到平隐庵剃度之后的第一天。如今,她法号成慈。
她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虽然,的确是她迈着双脚走来这里的,可她不是自愿的。
“初九,别怪娘,”母亲在山门前,握着她的手,垂泪说着,“你的名声坏了,日后也再难找个好人家。正巧方家来找我们……你……你便替她出家修行吧。这样也好,从此之后,你便衣食无忧了,这佛门,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姚初九早就有准备了,可她抬头看了看这平隐庵的牌匾,还是没忍住,故意笑了一声,又开了口,嘲弄着。“娘,”她问,“方家,给了你们多少钱啊?”她问着,反握住了母亲的手:“有了钱,酒肆便可以开下去了。娘,你们是不是很开心?如今在这里哭什么呢?”
她知道,父母早就决定抛弃她了。家里经营着一间小酒肆,为了帮父母减轻负担,姚初九小小年纪便常在酒肆走动,服侍客人。但酒肆之中,鱼龙混杂,姚初九还未及笄时,便有几个泼皮无赖看上了她。那些人整日赖在酒肆中不走,只纠缠着她。
姚初九自然是不从的,可无赖终究是无赖,手段卑贱。当她被纠缠到无可奈何而父母却懦弱地不肯为她出头时,她终于爆发了。
于是,在那几个泼皮无赖又对她言语调戏时,她抄起了酒坛,狠狠地向其中一人的头上砸了过去。那人的额头被砸破,登时冒出了血来。
血混着酒落在地上,酒肆里也乱做了一团。姚初九被人推搡在地上,后背也嵌入了一块酒坛的碎片。泼皮们对她一顿臭骂,拳打脚踢,她的父母无法,只得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或许,这哀求的确是有用的。泼皮们果然收了手,却又狠狠地向姚初九脸上吐了一口。可这似乎并不能让他们解气,他们又伸出手来,想拉扯着她走。幸而父母将她死死护住,这才没让她被人拖走。
但是,父母护住了她,却没能护住这酒肆。泼皮们不能拿她撒气,便将这酒肆砸了个稀烂。当泼皮们离开后,姚初九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父母一言不发地去收拾这烂摊子,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父母这意外的沉默,让她觉得,仿佛,她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酒肆里十分安静,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叹了口气。“初九,”他说着,把最后一个凳子摆正,“往后,你不必来前面帮忙了。只在后头待着,便好。”
姚初九略有些哽咽,可她垂下眼,依旧没说什么。她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又努力地想去拔出后背的碎片。很痛,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做到这些,可爹娘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后背的伤,只是沉默地收拾着店铺。
“罢了。”姚初九想着,站起身来,自去后面炉边,拿了个火钳子,好容易才将这碎陶夹了出来。她将这碎片扔在地上,又静静地等着。
可她终究没等到爹娘来关心她一句,她的爹娘只忙着去看那些财物。在这漫长的安静之中,她知道,她的安静日子彻底到头了。
果然,那些地痞流氓没有善罢甘休。姚初九躲到了后厨,可还是架不住他们日日上门找事,这酒肆根本开不下去。不仅如此,那些流氓还在城中大肆散播谣言……一些污秽不堪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