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崔灵仪应了一声,却又忽然猛咳了好几下。她怕癸娘担心,气还没喘过来,便哑着嗓子对她解释道:“没事,呛了一口风。”她说着,又自嘲笑道:“先前还担心买了房之后,你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如今看来,我连喝西北风都要被呛到,实在是没这个福气。”
“你身上,可还疼么?”癸娘没被她糊弄过去。
“如今入春了,没有先前那样疼,”崔灵仪回答着,又叹了口气,“以后比较重的体力活,我怕是都做不成了。”
“我来。”癸娘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崔灵仪忙道。
“放心,我都可以,”癸娘笑道,“你以为我这几千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是不太方便而已,不代表不行。”
“好,”崔灵仪笑道,“我可记下了。以后,便都交给你了。”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前行,走了五六日,才慢悠悠地到了长安。这一日,正是清明。
长安城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破败不堪,墙根下的青草疯狂生长着,与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城镇没什么不同。崔灵仪带着癸娘在城里转了一圈,买了纸钱香烛,便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长安城。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崔灵仪回望着城门,念着诗,又叹了一口气,“和记忆中的长安,大不相同了。如今,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何为黍离之悲。”
两人牵着双双,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曾经熟悉的路,如今只剩了满眼的荒芜。崔灵仪望着面前的路,唯有喟然长叹。
“当年,即使从长安城里搬出来,我也没有觉得很艰难。这条路,看着也没有这么荒凉。后来,我们虽然住在乡下,但也算是小康之家。没想到,一场天灾,一场人祸,便可以让一个小康之家瞬间跌入谷底,沦为赤贫……更没想到,这么快,我一家之遭遇,便成了一城之遭遇。长安城,竟也沦落了。”她说。
“癸娘,你知道么,”崔灵仪又对癸娘说,“我虽是博陵崔氏,但我从未回过博陵。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于我而言,长安才是我的故乡。如今……如今,我的故乡不在了。”她说着,越发伤感。
“世事变迁,无常便是有常,千百年来,一向如此,”癸娘劝慰她,“你也不必太过失落。长安虽不如从前,但如今,我们已有了自己的新家。等时间久一些,我们的新家,也会成为我们的故乡。”
崔灵仪笑了:“癸娘,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她说着,又望了望天:“也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我这一路走来,只觉鬼神之间的事,似乎还好处理一些,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难了。”
“癸娘,”她又问,“你说,为何现在的神灵,不管这人世了呢?”
“神灵之本,在于凡人。如今的神灵虽高高在上,却受制于人。若是凡人为了一己私欲,存了心地想扰乱这世间,神灵又能奈何?”癸娘反问着,却又慨然道:“几千年了,我才终于隐约明白师姖话中深意。可惜,已经太迟了。巫,早已今非昔比。”
“那,巫姖想听到的巫之职责,又是什么?”崔灵仪问。
“我想,或许在于平衡,平衡天人、平衡鬼神,但最重要的是,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癸娘说着,又低头笑了笑,“罢了,不提了……也不一定对。我只要知道,我先前所想,是大错特错,便足矣。”
“你想明白了就好。”崔灵仪笑了笑。
“嗯,想明白了,”癸娘又说,“或许,这几千年的苦痛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历练。曾经的年少无知、执迷不悟,让我失去了我本来的双眼,可如今,我不必用眼睛,也可看到众生了。”
她说着,站住脚步:“若是师姖还在,她应当很欣慰……唉,也不对,她不一定欣慰,说不定还会恨铁不成钢。几千年了,我竟才悟得了这个道理,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蠢才。”
“是同我在一起之后,才明白的,”崔灵仪说着,低头浅笑,“我实在是幸运,竟能见证你度过曾经的迷惘。”
“是呀,”癸娘笑着挽住了崔灵仪的手,“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人说着,一路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一片高岗前。这高岗上种满了松柏,松柏之间,便是无尽的墓碑。
“他们就葬在这里。”崔灵仪说着,便牵着癸娘的手,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她记得,父母当时埋葬的并不算高。可如今,她爬了许久,竟还没见到她亲手立下的碑。
“我记得……是在这里。”崔灵仪立在树下,望着身边的墓碑,一时不知该向何处走了。她不敢相信,如今她竟找不到父母的坟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