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这么客气,”伏霄笑了笑,过去将桌上酒盏斟满,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来之前我已经差随行的禁卫去了府衙,将整个州府往前一年的卷宗全部取来。往后几日怕是见不到本王的人,所以今日特来知会蔡知府一声。”
听意思是要把他排除在外。蔡殷一时情急道:“殿下金躯玉体,不若微臣多找些吏员来替殿下分忧。”
伏霄疏离道:“此事是本王分内之事,怎好劳动蔡知府忙前忙后。”
蔡殷此刻终于悟出一点门道,这昭王今日来,不似给他这个州府长官面子,而是特意登门,好告知他调阅刑案的事。
昭王此前对公干的态度堪称随缘,今日却这么积极地要大刀阔斧地做事,蔡殷有些想不明白。但至少他没提起剿灭神异教那回事,蔡殷倒稍稍放下心,只当是昭王在夏郡游手好闲太久,京里来信催促,他才做做样子闹出些大的动静,回去好交差。
最终给他定了心的是今日准备的那些孝敬,昭王只是扫视了一眼,便让人将东西装车,带着上路。
蔡殷一颗心终于落地,将消息递给下面,一众员外们也松了口气,料想这世上没有钱差不动的鬼,愈发肆无忌惮,催着要赶紧将崔梨的案子判决。
本来区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悄悄杀了也就是了,奈何崔梨被抓前先在卢氏那里闹了一通,后来一直出资给慈幼局的几个老儒生也知晓了此事,频频去询问。便不好这么直截了当地将人灭口,先将崔梨的爷爷放回了家,而后苦心编造一些证据,力求能将人判个斩立决。
催了两日,衙门不见动静,几个富家翁急得不行,又差使家人去衙门。
这一回却将人惊掉下巴——昨夜藩台来人,将蔡知府拘了起来,明面上说留任听用,实则不知何时就派人来顶掉职位。短短两日,竟是把官都丢了。
蔡殷如何不委屈,一觉醒来被这种打人不挑日子的闷棍敲得晕头转向,还未回过神,纱帽已经离了脑袋,扬起脖子直喊冤。藩台来人一瞅他满面涕泪,冷笑道:“怪大人办事不牢靠,刑案判得错漏百出,还叫昭王殿下将那一箱子白米黄面送到了藩台大人府上,我们大人脸上如何挂得住?现下另有一队人已经携书信入京去了,如今这下场已是开了恩,蔡大人怎好再叫屈?”
蔡殷这才晓得被昭王将了一军,他府衙中几个官吏骨头都软,此刻整个州府只怕已归昭王差遣,多年经营一夕毁尽,他牙齿咬碎,在书房中踱步数遭,想尽了自己剩余的些许人脉,终于下了决心,修书一封送去了贺文逸。
信尚未到,蔡殷被阴了一招的消息早已传开。
季叔玄在落脚的宅院中听此事,旋即一笑,对贺文逸道:“殿下,我看我们尽可以回去了。”
贺文逸听了却有几分不满。他厚着脸皮拖时间不回京,就是想看看昭王在夏郡能搅弄出什么风云来,而今他这般强硬地调阅刑案卷宗,分明是想干一票大的回京邀功,若不在此时给他鼓捣出点乱子,将来昭王得了圣心,叫他如何自处?
但军师所言,一向有三分道理,之前多次已试验过。贺文逸担心得罪他,半信半疑地道:“那……先生替我留在此间看顾?”
季叔玄笑意更深:“这也不必,昭王如今是自寻死路。”
贺文逸大为不解。
季舒玄却不直说:“夏郡支持灵佑门的多是富人,皆因灵佑门为其征敛,盘剥民众,故而蛇鼠一窝。这些人有家奴数百、良田千倾,还有佃户甚众。我且问殿下,这样的人殿下觉不觉得熟悉?”
季叔玄目光神秘,漆黑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的旋涡。贺文逸刚想问他说的是哪一个,夏郡知府衙门骂声狗官能跑出来三个这样的,个个和他喝过酒,熟悉的不得了。
可是看着季叔玄的眼睛,他忽然愣了一下,难得地福至心灵,小声道:“这、这不就是本王?”他掰着指头数,如数家珍地报出一串:“是本王,是总督巡抚布政使,将军尚书大学士——”
季叔玄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如今立储之事已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三年之内势必尘埃落定,旧权贵能不能继续安心享乐,不仅看圣上的态度,也要看接下来新主的态度。如此关键的时刻,昭王却愿意得罪这样一类的人,夏郡之事迟早传回京师,届时他们知道了该怎么想?殿下该开心才是。所以此处不宜久留,情势一天一个样,再多待一个时辰,都怕引火烧身。”
军师果然通透过人,贺文逸恨不得像个蝴蝶围着他七窍玲珑的军师上下翩舞,忙不迭点头道:“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就去收拾,即刻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