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心魂震荡,仿佛帷帐后的怪物乘着咒声从缝隙纷纷跃出,如群鲨将其环伺,一股无名怪火自周身燃起星点火苗,由肌理直入血肉,连骨髓都要烧得枯尽。
前头簌簌有声,他不再有所顾忌仰头紧盯,却见一只手从帷帐后遽然刺出,老皇帝厉声叫到:“十六……十六过来……!”
枯朽的手摇摇曳曳,徒然地抓握着,伏霄咬紧牙关,旋即将额头死死磕在地板上,只听耳边惨声叫道:“来人。来人!朕殡天之后,传位、传位昭亲王贺珠白——”随着殿门被内侍慌张推开,老皇帝最后一声戛然而止,手却直直伸在帷帐之外,竟是死死定格在那里。
一直到内侍哭着端来温水为老皇帝擦洗时,伏霄才看见内里的情形。药气浓郁,被褥凌乱,那老人双目直直看向虚空,的确是已经死去了。
多少年前他也是这样,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过权柄,世世代代,掌皇权的人如流水更替,前人死去如抽丝,后人上位复作茧,子替父位,弟承兄尊,来来回回,逃不过五指藩篱。
恍惚中他突然有奇妙的感觉,究竟是幻境融合了他,还是他融合进了幻境,无从可知。
伏霄跪在榻前,忽然捂住嘴,那一阵怪火的热气烧穿了肺腑,终于令他难以自抑呕吐起来。
站在殿外的那几个亲王听见声音,却不顾内侍阻拦,闯将进来。见到殿内景象,又想起方才老皇帝那一声大喊,哪有功夫管龙床上亲爹的尸身,踏进来怒骂道:“十六!你干的好事!”
老皇帝那一声“昭亲王继位”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日殿外尚有见证的内侍,如何都做不得伪,那人急中生智,却叫道:“诸兄弟都听得分明,殿内方才杂声甚多,却是你对父皇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事!”
其余几人闻言,全都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那人的身后。
老皇帝就像一条维系着他们兄弟之间平衡的一根蛛丝,尽管脆弱,但勉强能称为一体同心。不管怎么说,内里斗得再凶,总不至于撕破血肉相连的外皮。然如今他一死,这根蛛丝便荡然无存,蛛丝尾端的几个人,天然的各立了门户。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有着同一个敌人。
伏霄被内侍搀扶着慢慢站起,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退下。那跳出来的人与他针尖对麦芒,不肯后退一步。
气氛正紧,宫禁之中,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场所有人闻之都不免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宫室之后,不知何时围拢了一群禁军打扮的兵卒,正神色肃穆,好似围墙逐渐收拢,向此处步步紧逼。
众人皆惶惶,不知如何自处,却只有一人从容自若。这些禁军归属何人,已不言而喻。
那亲王怒极反笑,指着伏霄鼻子大骂:“原来你他娘的今日是打算逼宫!”他怒目而视,对上的是出奇从容的一双眼,含着山雨欲来的酷烈,横扫过殿中诸人。
半晌,这新近丧父的继任皇帝缓步走下台阶,极为幽微地翘起嘴角,对着殿外的禁军统领道:“父皇骤崩,本王的这位弟弟伤心过头失心疯了,来人将他架出去,好好医治。”
刀斧手在前,自然无一人敢有异议。
天子殡天举国皆孝,所有的亲王拜倒在先皇帝灵前痛哭。皇陵早已经修好,老皇帝停灵七日后,礼部着人抬去陵墓中安葬。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后皇十六子继位,登基大典前夕新帝发诏招容亲王贺文逸速速归京。信使快马赶到天水,当地郡守竟无故使其羁留数日,期间新帝数次遣人催促,皆不得回信。十日后,容王贺文逸拒绝朝拜,以新帝得位不正为名,于陇山以南起兵。
于是关陇一带由西至东,沿途纷纷有人摇旗呐喊,加入到这一股力量当中来。
一月之内,这阵阋墙而起的战火绵延百余里,将西北与东南版图撕开一道口子,以割裂天下的势头,熊熊燃烧。
第40章 龙虎乱.40
叛王贺文逸从陇山发兵,以天水为据点,迅雷不及掩耳地侵吞掉东进的三座城池。一路上若有不从者皆杀之。后世的史书载不住这满溢而出的血腥,只能惶恐地写道:履腹涉尸,流血滂滂。
这样且战且杀,终无有滞碍之处。
然而史书毕竟是史书,其中曲折萦回处,寥寥数语不能言尽。正如史书中写新皇继位,也只是说“召昭王珠白嘱以后事,左右皆不得闻”而已。贺文逸从陇山一路杀来,虽靠杀戮征服了几座城池,但更多的是沿途勋贵们的拥从。季叔玄一番策动,让太多人窥到了夏郡的奥妙,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刻,做出了关乎命运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