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源赖久并不在左大臣宅邸,而是在土御门宅随护左大臣嫡女藤姬,听到“土御门宅”四个字,当下小野忠见心中便莫名地忐忑不安起来。他家是世代居住在下京的下级贵族,自己又不怎么看重这身份地位,行冠礼前常常混迹在平民之中,对土御门宅和龙神的种种传说,反而比居于高位者清楚得多。
不管在哪个传说或是故事里,这位龙神大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灵,就这么贸然上门拘捕侍奉龙神之人,就算龙神不便直接现身去找别当大人的麻烦,找找他们的麻烦却是绰绰有余的……
果不其然,他们到了土御门宅只通报了来意,连拘捕对象的面都未见到,龙神便已发怒了……想到那日见到的情景,小野忠见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仿佛直接发自灵魂深处的威慑感,让他们连想跑都挪不动脚步,不,是连跑的念头都不敢起……
好容易苦捱到手脚能动,早已灰头土脸的一队人正在犹豫是逃回去挨别当大人的窝心脚容易些,还是舍身执行任务死得快些,法亲王殿下便施施然自内宅走了出来。
先是温言抚慰了一番,随后说那源赖久乃是宅中尊贵之人极为信赖看重的护卫,方才宅中大变也是众人亲眼看见的,如今这位尊贵之人受惊过度,非他值守不能安心休养。话语中又隐约暗示这位贵人的身体状况是连今上都日日过问关切不已的,检非违厅纵然在此事上不能为上分忧,也不应更增添烦扰才是。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领队的检非违大尉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虽是暗暗纳闷左大臣家的这位藤姬是何时地位尊贵到可以让法亲王殿下跑腿传话的地步了,但既然是法亲王殿下亲口说的,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这疑问宣之于口,只暗自发愁回去如何跟别当大人交待。
这时法亲王殿下却又笑着说道,检非违厅负责京城治安,为京中安全起见自然难免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只不过此时宅中贵人实在是离不得那源赖久,等过得三五日,那位贵人身体渐安,自然会遣他至检非违厅“协查”此案。
这“协查”两字咬音极重,那检非违大尉又非蠢人,一听之下立刻心领神会。
法亲王殿下言下之意就是应承了让那源赖久去检非违厅一趟,又白送他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回复理由,自然也是要收点利息的,就是是借他口转告别当大人:这源赖久到检非违厅“协查”之时,那七十二般酷刑,一百零八种勒索钱的法子……林林总总各种杂碎半点也不准用上。
当下连声应道定会将法亲王殿下的意思“半点不漏”的转达给别当大人,“半点不漏”四字咬音亦是极重。
于是法亲王殿下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中又带着点莫测高深地命侍从将他们温柔地请出了土御门宅。
不用硬着头皮去撩拨龙神大人的怒气,又得了个不用挨窝心脚的护身符,众人大为感激,于是站在门外纷纷大声赞扬法亲王殿下处事公正又体恤下情,果然不愧为今上最宠爱的皇弟云云。
小野忠见虽也随声附和,心下却狐疑不已。
法亲王殿下今天这一通连消带打又捧又拉,原本是检非违厅卖个面子的事,却被硬生生说成是给了检非违厅天大面子,恩威并施的一番话仔细想来竟是滴水不漏,哪里像是素来温柔敦厚又自幼出家的法亲王殿下说得出来的,又不是左近卫少将大人附身……
呃……这么说的话,刚才法亲王殿下说话时,那种相当不自然的停顿,以及边望天边说话的神态,怎么看都很像是在背书……而且……之前自己也确实看到了左近卫少将大人冲向内宅的身影……
小野忠见偷眼看向此刻仍一脸虔敬大赞法亲王殿下的同僚和上司,他刚调入检非违厅不过十几日,对左右两位近卫少将尚无同仇敌忾之意,却也知道此时说出真相,不但拂了众人的面子,更拂了检非违厅及法亲王殿下的面子。
他自觉人生美好无比,绝不去触这等霉头,心知法亲王殿下必然不会等在宅内听他们肉麻吹捧,为显示与众人站在同一战线上,拿出混迹民间时的功力,口如悬河滔滔不绝,直将法亲王殿下颂扬得有如天人下凡神佛转世。
他本是随口胡说,却听得带队的检非违大尉直皱眉头,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今后绝不能让此人轻易见着别当大人,否则以这等罔顾廉耻的拍马屁功力,只怕是转眼便青云直上盖过了自己。
回到检非违厅原原本本报告了事情原委,又加油添醋地表示了法亲王殿下的意思之后,只见检非违别当大人的脸色忽青忽红忽白忽黑,变幻得比那传自东土大唐的走马灯还要精彩,右脚几度提起又放下,却终究没有朝他们踹过来,自然也没有其他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