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实在太快,即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剑客也绝不能接住。
可男人却在那声惊呼起时,就本能得飞身一同朝那处跌去,天地陡转数圈,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已然抱着人滚过半片菜地,一并躺在泥水未干的地上了。
“王、王孙?”赵姝被他托在上头,急忙撑着他要起身,后腰处却被他一把揽住。
他用自己的身子作席垫,就这么任她撑着手抵在胸前,在那双惊异纯澈的圆睁杏眸里,嬴无疾瞧见了散落在菜地污泥里的星点残梅,是冬末将过时,凋零难留的命数。
少女的眼睛里,还有他自己,薄唇紧抿着,眉梢蕴愁,那一脸沉痛的模样,竟连他自个儿都看得愣住。
分明是连虎符都得了,从此后,除了效忠父君祖父的那几支旧军外,他才是秦国来日真正的主宰。
可他怎么是这幅表情?!
将来的秦王,甚至他还要走的更远,又怎么能克制不住喜怒心念。
“嬴、嬴长生?你……”
想是这么想的,可当他听到耳畔声不用伪音的疑惑唤声时,蓦然间,就好像回到了赵国西陲,他们初遇时的头一个月。
眸中哀色同麻木渐溢,透过这一声唤,他想起三年前,亦是凛冬岁月,眼前这人还梳着童儿垂髻,总是出其不意地蹲到他背后,重重拍他一下背,再嬉笑着唤他一声“阿生”。
头一个月,她还没厌了他。
无关风月,无关爱恨,在遇见她之前,嬴无疾自污糟凄厉的宫苑深处挣命似地长大,还从未见过,这世间怎么能有人通透纯澈,比西域贩来的琉璃还要光明透亮呢。
入质那夜,他原以为她是自作孽的痴儿纨绔,是命好没历过污黑,才有那等性子。可这些天,邯郸的探子来回禀,他才晓得,原来这人……早已独自走过憧憧暗巷,亦未必比他好多少。
不管怎么说,衡原君再浑噩苛待他母子兄妹,亦不至于想到用亲子做药人。他甚至记得妹妹无忧死的第三日,父君回来,亦是责罚过郑姬的。
鬼使神差地,嬴无疾收紧掌间纤腰,冷声问她:
“邯郸那妖道季越,可有……再遣人与你送药?”
这话问的实在不似他的风格,唐突又傻气。
可赵姝却一下停了起身的动作,她并不能觉出这话问的不寻常,只是瞬间红了眼眶,她略偏开些脸答道:“季国师亦算是我师父,他研制那毒亦是受王命所托,每旬的解药也极为难炼,你不是说邯郸出了变故,想是他还未及炼药……”
未说完时,她突然就被男人一下甩去了一旁,待从地上爬起时,就见人已经跨到了海棠门洞口,走的太急,采秠恰捧着个新酿要埋的小酒瓮要进来。
‘嘭’得一声酒瓮被撞的坠下碎成数瓣,采秠忙跪地要告罪,男人却未着一眼的越过他,头也不回地留了句:“在这儿等我回来。”
人走后,采秠哀嚎一声,伏去地上痛惜万分地去捞散落一地还未酿成的糯米酒:“啊啊啊,我晒了一冬的桂花啊!还有寻遍咸阳才得来的江南玉籽糯啊,就这么一坛没长毛的,呜呜,全完啦!”
赵姝拍了拍衣摆上不多的泥点,走上前象征性地安慰了采秠两句,她疑惑地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虽不明白他怎走的那般急,又为何叫她等着,可她倒能觉出,嬴无疾的心境似乎未必比现在的采秠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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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赤骥高扬铁蹄停在昌明宫朝东的恢弘正门前时,成戊正巧领着人从偏门小道出来,见了自家主君,他忙遣退侍从,小跑着两步上前。
宫门前官道空阔,他未及说话,就见男人跃下马,衣摆周身俱是泥点子,劈头就朝他问:“衡原还未知有药的事吧,药在何处,若他知道了,就说未必是真药,还要遣人去验。”
成戊不明所以,却依然庆幸十足地朗然笑着禀道:“不必验了,真真是万幸,主君您说世间何来那般凑巧的事儿,今儿我但凡先入宫面圣,晚来这昌明宫一步,衡原君只怕就得没了呦!您可没见,今儿君上发作起来,那生不如死的样儿,可是太吓人喽!那粒一下去片刻就醒转了,方才臣出来时,已着医官把过脉,说是之前那乱得不成样儿的脉象尽数好了,除了有些虚症,就同常人无异……”
他后头说些什么,嬴无疾皆是未曾留神去听,俊逸面庞上瞧不出异样,只是被污泥染黑的袖摆下,那只将将要伸出索药的手掌猛然间攥紧了。
——原来他父亲掺着丹药服下的毒,竟真是从邯郸国师府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