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客商心里转了数道弯,正要再探问交谈两句,就听赵姝直白道:“我没学过用剑,也不会摔跤,暗器什么的更不会,你不用拔刀了。”
这话铿锵傲气,声调朗朗,众人一时都愣住,连被她扶起身的花魁娘子也露出明显错愕的容色。
还是那客商先反应过来,他吹了一记清亮口哨,收刀入鞘,眼底轻浮危险地抱臂看她,嗤声反问:“还当是什么厉害人,小娘子,那你什么也不会,难道是要替身后那贱婢来讨好爷?”
柳娘即便大醉,也认出此女好像非是院中的,只以为她是老鸨儿哪处新买来的傻丫头,该还是个清倌人的。她见惯了世间的恶,一时动容亦为她惊怕,遂晃着步子就要将人扯到自个儿身后。
还未待柳娘动作,赵姝索性把剑一下插进地上,两手交叠搁着,转头一如从前在邯郸意气,语调任性恣意,开口直面那高壮客商,出言惊人:“尔母婢的,兄台,你是瞎了狗眼不曾,这位仙女姐姐曲音绕梁又生得那般好看,她若都是……咳咳……”
她语调平静地陈述,皮笑肉不笑,刻意掠过客商辱人的字眼,仿若是要出尽这数月以来的一切恶气,见对方果然被自己噎住,她甚至还补道:“她若都是…咳,那兄台真该买面好些的铜镜,您回家自个儿好好照照镜子,或许就会发现,哎呀,镜子里的人怎么没了,这这这,是何处来的山精妖怪呀!”
“小姑娘,你在找死。”赵姝已经竭力吐脏字了,却反倒将围观的众人逗笑了。她故作肃然的一张脸上憨然率真,那匈奴客商抱臂动怒,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打量。
柳娘怎会瞧不出男人心思,她暗叹一声,压下醉意试着做小伏低地将对方心思引过来,刻意魅惑道:“小孩家家不懂事,贵客莫恼,柳儿这就褪衣。”
即便是入女闾五载,要当众褪衣亦是从未有过的,这番话引来无数视线,连那匈奴客商也趣味盎然地转了视线。
可未等柳娘解衣,就听赵姝爆发式地呵道:“脱个屁啊!”
对着目色阴鸷的匈奴人,她双手勉力将宝剑从地缝里又拔出来,‘镗’得一声丢破烂似地将那把剑丢去他们脚下,不客气地斥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呀,就这点眼力,还敢来中土做行商。”
半丈长的铁剑被弃在卵石泥地上,刀刃寒芒森森流淌,剑柄质朴沉雅却嵌着一枚天竺国进贡的血色玛瑙,听人说,在咸阳,只有嬴姓子弟才能用这等规格的玛瑙,连公卿大夫都不好僭越的。
嬴无疾在暗处看毕这一场好戏,此刻望着落入尘泥的宝剑,碧眸阴冷染怒,略抬了下巴薄唇抿作一线,到底是化作一声纵容轻笑。
第42章 金屋3
来北市的半数都是域外的异族人, 大多都是没见过嬴姓子弟的族徽佩饰,可匈奴商人走南闯北地贩货,此时狐疑地瞅了瞅地上宝剑上的玉石,也能认出绝非凡品。
对待艳帜远播的花魁, 这些客商敢刁难调戏, 可一旦事涉权贵, 那便是连触犯沾边的可能性都不愿有。
只是赵姝一袭浅青襦裙,双鬟芙颊眉目稚气,本就是个稚气娇憨的相貌, 被院子里的妆娘这么一打扮,再朝这些异族男子跟前一站, 乍一看时, 浑便似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被这么个貌美纤弱的小姑娘, 指着鼻子无所顾忌地斥责, 她眼底的那种鄙睨一切的肆意目光, 叫对方实在是放不下脸面就那么退让。
“小姑娘,你是用何处唱戏的剑来糊弄老子?”匈奴客商眯着眼, 不甘心地朝她迫过去。
山一样高胖的身躯靠近了, 弯刀袖箭虎目里泛着嗜血不满的光。他这么一过来,四周那几个匪气十足的仆从们亦都凶神恶煞地一并围了过来。
听闻穿沙漠走隔壁的这些行商,一个个都不仅是会武的, 而且西行危机重重, 能经年走熟趟的, 不知手里沾过多少匪盗的血, 又有多少次同狼群野兽搏命。
这些人, 又毕竟没有受过训练,动怒瞧人时, 自不会掩藏杀意恶念,乌合亡命之徒,同官军的气韵行事迥然。
匈奴客商凶性毕露,赵姝哪里同这等人打过交道,这一时就被围得震住。
然而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收回,她退一步,这些人就进两步。眼看着将人围到参天的青竹下,退无可退。
花魁柳娘倒仗义,晃着醉步要过来调节时,就被个从人一巴掌扇倒去地上。
他们动作粗鲁分毫没有顾忌对方是女子,赵姝一时间惊颤无言,气弱模样落在对方眼里时,便愈发坐实了她是用那破剑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