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之战,因赵姝一人降国入质,保全了十余万差点饿死的士卒,她虽在贵胄国人那儿担了许久的骂名,却在军中聚了人心。后来邯郸内乱,众人更看出了罪责不在她身上,那些骂名也渐渐散了。
“开城门!”片刻后,令声迭起,瓮城内外厚重高耸的两道城门次第开启,在日阳下拖出一段古老阴森的刺耳调子。
嬴无疾仍是立着牵马,他仰头坚毅目光里透出两分关切柔情:“我入宫一趟,你先同周使去别馆用膳睡一觉。”
上一回在乐清门,还是一年前,那时候,廉氏族诛,平城的军士未归,而她带枷携戚英在国人的呵骂声里正要离去。
赵姝敛眉不知在想什么,待城门彻底开启后,她忽然朝下伸手,淡漠勉强地勾了下唇,竟是带了些娇意般对他说:“阿生,陪我进宫,去见一见父王吧……他们都该等着了。”
第71章 邯郸2
赵王宫改自前朝晋国一所行宫, 初建时,还在晋国国力最鼎盛之际,当年此地的封君又是晋国国君最得势的一位亲族,邯郸城又不在诸国交锋的前沿要冲, 据说当年那位封君一共用了二十年的时间, 才将这重峦叠嶂依山而建的恢弘行宫建造完。
赵戬也是个喜奢靡的, 在位廿年多,又是大兴土木,几乎倾举国多年的赋税, 在原有的五殿十六宫外,又拓展重造了许多苑囿池林。
故而得势的客卿若能有幸入宫觐见, 第一回 来时, 多会觉着是离了人间, 登云履仙似的, 仿若置身仙宫。
穿过重重宫门拱道, 记忆若水不住地灌进赵姝的脑海里,也就是离开一年, 这一草一木, 倒让她生了种隔世之感。
邯郸城凋敝多了,据说是田氏之乱时逃走了许多怕被祸连的齐人旁支,连带着门客商户都一道归了齐。
宫内的宦侍也好像换了一批, 竟有许多不识得公子殊了。
明明是日头正盛的巳正, 倒给人一种日暮凋残的衰败不详之感。
五千精骑安置在城东营地, 他们只带了三百人背弓佩刀随行, 却早已是足够了。
赵姝一直目色淡然地行路, 到朝阳大殿外头的广场时,三百秦兵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同角落里的文武公卿相对。
文书先一步换过,邯郸城里的公卿尽管各有算盘,这迎废太子归国的礼俗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来的公卿约莫有几十人,列开数队,在虎视眈眈的秦兵注视下,这些人随着典客的呼声,朝着赵姝躬身行礼。
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了跛着一条腿,面容沧桑高瘦的新河君赵穆兕。赵穆兕抬头,老迈精光的眼同她交汇。
仪礼毕,场面静得可怕,众人皆怕此番公子殊归来,或要引起同田氏之乱一样的局面,便连最会溜须拍马的一些大夫都没了声息。
“太子,可去见过王上?”赵穆兕从队伍中跛行而出,刻意将称呼喊得极响,他喊的是‘太子’而非‘公子’。
印象中这个不苟言笑常常板着脸训斥她的新河君明显得又衰老许多,赵姝蓦然从惨淡过往里醒过神,心中百感丛生,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一下将人扶住,颤着声恭敬又急切地问:“先生,学生回来了,正要去见父王,您这是旧疾又重了吗?”
赵穆兕忽然极为用力地狠抓了下她的小臂,眼底尚带着泪,便垮下脸耳语轻斥了句:“跑什么,一点也不稳重,希儿已从洛邑递了消息,废立之事我已知晓,这几日不寻常,你看看后头人堆里,可有谁?”
身后,赵符、扈子文、司马徽等王族旁支也迈步过来,赵姝辨认出好几个兄长丝绢上写着的名字,她误以为赵穆兕是问她这几个人,遂摇摇头如实答:“这几个叔伯兄弟,姝儿并不能认全。”
赵穆兕的脸板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抽板子打人手心,他假意替赵姝整理了下衣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无奈道:“来的人也不多,公卿里头……”
“着白衣的年轻人,本君若是没有认错,是旧晋遗支,怀安王姬淏。”
赵穆兕赞许地乜了眼嬴无疾:“秦王孙消息通达。”
“先生,怀安王何时来的,他来作甚?”赵姝极快地瞟了下同她并肩而立的人,刻意在语意里带上分敌意。
他二人并肩立着,公子殊的头顶便只堪堪挨到王孙疾肩膀位置,倒也不是说男子定要身量高大才好,只是除了表象,更是手段气魄上,二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穆兕想到从前赵姝从他府上翻墙逃学的无赖嚣张模样,再瞧她现下,不由得不忿又心疼,皱眉答了句:“不必管他,回去再谈,先同老夫一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