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赵姝看了眼她怀里的男孩,同自己整整差了十五岁,自古废长立幼,史册里,长子没一个能善终,她无暇再同田氏纠缠,也不想再听她再像小时候一样温言骗她。
赵姝转头正视田氏那张清艳和善的脸,她探手要去摸一摸那男孩的脉,便果然见对方目中淌过刻骨的怨愤防备。
她没有让着她,而是偏执地拉出稚子的手腕,搭在脉上,在对方发作前,朝她说:“安神药的汤剂灌得太多,得尽快服解药,阿弟年岁太小,迟了恐要伤脑子。”
还不待她回头吩咐,嬴无疾手下的将官立刻道:“来人,即刻请医官去煎方。”
她有些讷讷地回头觑他一眼,但见嬴无疾目色染笑地望着自己时,倒是心里一悚,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朝田氏最后丢了句:“请母亲再于赵宫待两日,待此间事毕,孤会遣人,送你们回齐国。”
直到她抛出这一句,田氏才彻底抛去伪装,目色震动到失语,抱孩子的两手颤着,一直到赵姝他们走远了,她犹是在重复着:“好……好。”
.
这一日下午到黄昏,周使领着人召集邯郸大小官员,废立旨意下达各处举城哗然。而赵姝则由新河君陪着,先去了城东南的祖庙告谒祭拜,又亲去了几个守城军官府上,一直奔走忙碌到戌末天黑时分,她带着兵闯进了与廉氏有世仇的几家府上,在判断出对方仍没有*七*七*整*理投靠的诚意后,颁旨将其中两家族诛。
械斗结束,因考虑贵胄世家的颜面,当宫内宦者端着几十个雕刻精美的木盘,赐鸩酒时,两家府第内哭声震天。
她端坐着正堂楠木嵌金的交椅,腹内翻涌两手止不住得要抖。
厅堂里原本乌鸦鸦跪满的贵胄亲眷们开始在堂外乱起来,有男子反抗奔逃间,被执刑者一刀砍去了半边身子……
赵姝看不下去,腾得起身就朝连廊后院奔去,奉命护着她的一队亲位迈着整齐步子一并跟了她过去。
两步奔到苑囿,靠着一处假山,她再也忍不了扶着山石‘哇’得吐了个天昏地暗。
等赵穆兕从另一家过来迎,进门问时,卫队长如实禀告,就见新河君的脸色陡然变得万分难看起来。
老者面前恰有个正嗳嗳哭泣的四五岁的小公子,男童头上用红绳扎了两个冲天辫,身上华贵不俗的藕黄袍子半边都是血,也不知是他那个叔伯父兄的。
世家之家多有来往,这孩子正巧还去新河君府上吃过茶点,认得新河君赵穆兕。
赵穆兕一把挥开这挡路的奶娃娃,看了看四处乱糟糟的环境,口中略带了丝焦急:“这府囿半个时辰也走不完,太子年轻仁善,怎容得他乱走,快去寻回来。”
卫队长自不会独自承下新河君迁怒,只好把太子殊拖延犹豫以至这家家奴起乱的事说了,这才到现下都没料理干净。
等赵穆兕在后苑偏屋旁寻到赵姝时,竟见方才外堂里的奶娃娃缩在赵姝怀里,一个妇人自刎在旁边地上。
“先生……”赵姝虚着声抬头,目间一派悲怆茫然,她还捂着小孩儿的眼睛,“先生,孤想……留着这个孩子。”
堂堂一国储君,一派孱弱之态,若不出意外,三日后,这就是他赵国新君,来日,宗庙里第六代赵王。
赵穆兕拄杖跛行半步,心里头蕴满了气,赵姝当即心虚得后退两步,目光四处逡巡着,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廊下一阵阵过着兵,追袭着时而奔逃过去的家仆。
梳着冲天辫的小公子吃得两颊粉面滚圆,尚不知自己娘亲就倒在三步开外,还扁着嘴要哥哥带他去找娘亲。
赵姝费力地将小孩托抱起来,指腹揩去小脸上的脏污血痕,回想地上妇人最后哀求希冀的眼,她按下酸楚竭力用平静夸张的可笑口吻去哄:“你家大人在玩官军捉贼的游戏,你娘刚才说你昨日贪吃零嘴,就罚你作贼,哥哥带你一起逃,好不好?”
小孩儿打了个哭嗝,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忽然撅着小嘴露出缺牙,勾着她的脖子认真说:“哥哥,你在骗我。”
赵穆兕眼皮一跳,再看不下去,呼了口浊气后,他一面朝二人行去,一面说:“罢了,这是檀侯家的嫡孙,年前过了四岁生辰,也还不到晓事的年岁,既是与太子有缘,就给他们家留一点香火,也不甚要紧。”
说着,他朝小孩儿伸出手:“哥哥身上还有伤,胖娃娃,来来,伯伯带你娘亲处去,还吃你最爱的茶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