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显侧目扫了眼这老宦,只若有所思地轻说了句:“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句过后,赵姝制止不及, 就见韩顺真个举着剑就那么刺了过去。她忙起身还未立稳, 只见浅青烫金的广袖一扬, 眨眼间, 韩顺手里长剑被夺, 人也似个破布袋子般飞起又落下连着撞翻了两座小几槅架。
“阿翁!”她忙捏紧指尖,快步朝持剑人过去, “你别伤他!”
到了近前,姬显尤拖着剑只要随手一挥时,就能叫她毙命。
他没有立刻弃剑,目有威压不满地看着这或是早就排演好的一场,虽则过分却更是可笑。
他垂首望着这着了男装面目稚气的君王,望着她绣口如樱,脑子里不由得冒出史册逸闻里许多荒淫无道的昏君模样。正慨叹皱眉间,就见她忽搓动颌角,两下里颊侧边缘分出条缝来,再一撕时,露出一张带伤却清艳的脸。
见惯了她男装矫饰的样儿,姬显并没见过她的真容。
其实最初在客店里扮作仆从在暗处见她时,他是不信这鬼机灵一样的男孩子是赵王独子的。再往后,他每个月都能看到她一二次,起初年幼,他常将自己与她作比,其实更多的是嫉羡。嫉羡她不过是染了寒毒,就能受晋阳君偏爱,可以无忧无虑肆意地活,好像连学都不用上,邯郸城赵王宫都不够她玩乐的。
印象里,她一直是很普通寡淡的相貌。
而眼前,她的脸一下子生动清艳起来。他跟着赵如晦早见过美人绝色无数,可如此容貌,还是平生仅见。
尤是那一双圆而上扬的杏目,到今日,望着人时,依然透着赤忱纯良。衬着她头脸上青肿,谪仙困世一样,莫说是世上凡俗的摧残磨难,仿佛便是堕入十八层炼狱阿鼻,她的神识魂灵仍旧还会是这样死性难改。
她眼周一圈还余先前哭过的残红,就这么垂袖仰面,忽然俏生生朝他一笑,那圈残红在睑下堆作一汪春潭,藕色檀口微启,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几乎是柔声呓语地哄他:“卿想要什么都可,就将钥匙给我吧,好不好?”
姬显整颗心狠狠一颤,第一次真实地觉出自个儿来。
就是这么个愣神的空儿,赵姝袖摆朝他脸前一拂,他只来得及惊讶地唤了声便摆着身子,只退行了五步,长剑‘镗’然坠地,人便失去了知觉。
“王上要寻东西,老奴现就去他府上,掘地三尺也要寻着。”
赵姝沉吟着先于老宦搭了下脉,确认了没有伤及脏腑后,她背过身去,叹了声道:“他是来取信于我的,也未真的伤你,阿翁你去他衣衫里翻一翻,应当就随身带着。”
韩顺也没问,依言只翻了两下外衫,片刻后就在革带里摸出了两把钥匙,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是两把。”韩顺拐着腿没多说什么,过去抱起摔裂了缘角的铜匣子,他觑一眼赵姝单薄背影,踟躇了番,突然不合时宜地用一种欣快感叹的语气喃喃道:“唉,真是各人有各命哦,这御用的物件连个匣子都做得如此精巧。啧啧,这小食盒连个馒头都放不进,瞧瞧这錾金掐丝的工法,就顶上这枚蓝玉,莫不是就能换一座城池呦。”
听他拿腔拿调地吹捧赞叹,赵姝身子微动,状似无所谓地答了句:“可惜砸坏了,阿翁如此喜欢,就替我开了锁,这匣子你拿去。”
“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要这等死物甚用,拿来陪葬啊?”老宦依言开锁,喋喋不休,“贼老天可真会作弄人!想当年阿父腊月里头一个饿死,后来是庚申新年初八,大哥叫白土饼撑圆肚子正同我外头挖野草根呢,半道上咽了气……老天爷啊,你咋不让我当年有这一个匣子么。”
说着话,他恨恨拍一记自己大腿,触着肿痛关节时又是一阵呲牙。
匣子另两层被抽开,就见赵姝起身特地绕远些朝地上昏迷的姬显走去:“阿翁看过,只捡要紧的说。”
韩顺皱褶遍布的脸上一凝,见她当真头也不回地给地上人施药时,他没顾忌心想着倒要看看这遗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随手抖开绢帛埋头道:“这狗伢子不敬主上,要我说大王太好性,才药倒人,急慌慌这会儿就要施救,叫他躺一夜才好!该他小子的!”
“这药伤脑子。”她心口滞痛难受,恐惧到有些难以承受,反倒是开腔打趣应对回去:“老阿翁,寡人叫你开匣子你就开,叫你看旁人遗命你就真敢看,一把年岁哪里来的恁多废话,啰嗦死了,怎么在这深宫里活这么长的,不怕寡人赐你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