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楚国郢都兵变, 当夜即平定, 先王诸子二十三人, 此役后首犯三人皆阖族受屠,余子多遭贬谪幽禁,列国震动称奇。
正月十六望夜, 圆月高悬,清辉遍撒, 不过短短半月多些, 赵王宫里就接到了楚国新王芈融御极的飞信。
一并来的, 还有快马入宫的使者, 只说戚夫人的车驾随后撤的赵军而来, 约莫第二日黄昏就能到了。
彼时赵姝已在观星楼里待了足足二十四日未出楼过,她的面前是十余个木制笼子, 里面装了约莫二十余只老鼠。
她刚给一只新来的小老鼠解了毒, 揉了揉它的脑袋将它重新放回管道叠嶂的笼子后,她挫败地垂下头,发现新药还是一样, 即便她已经下了最微量的寒毒, 这些老鼠服了自己调配的解药后, 目力虽能恢复大半, 但似乎依然不可能如初。
她只在它们眼部用银针沾了最少的寒毒, 如此都无法彻底医好,更难以想象若是用足了剂量, 这些老鼠必会彻底丧失视物的能力。
从伊循城送回的蛊叶与医册她都能倒着背了,然远隔千里,炼制蛊叶的法子未能亲见,只凭一些行外人口述,她总觉着有步骤遗漏了。
听闻伊循城内有位南天竺来的神医,三十年来经他之手治好的疑难若牛毛之数。赵姝本意是要将人直接请来,奈何那位天竺神医年届期颐,已绝非是能远行的年岁了。
若是从前,她必然连夜收拾了行囊就启程,可如今……
闻听得戚英明日就到了,便似阴霾里照进一线天光,她几乎是颤巍巍地霍然而起。
过久地埋首医药让她的身子虚得不成样子,日日除了困极时倒头睡上二三时辰,她连走路都没甚机会。
也就是方才最后一次尝试,让她知道了就在这观星楼,她的努力已经到了极限,该是走出去的时候了。
“阿翁,姬显他……不不,新河君可在宫中?”
足下踉跄,她甚至要年老的韩顺来搀。辍朝二十四日,想到朝中还是新河君威望深些,接待戚英也好暂离邯郸也罢,还是要请新河君安排更妥当。
“王上糊涂。”韩顺的腿肿已是痊愈,就连经年的咳疾也好了大半,“这都二更末了,赵大人本该是在自家府邸休息。可今夜倒是巧了,他老人家在前殿同十几名公卿还在议事,看着还有武人将官出入。您这段时日都耗在此处,外头多少事不理,老奴觉着,这新河君近来有异。”
韩顺难得在她跟前说这许多前朝的事,下了两层旋梯,到观星楼匾下时,他终于不再吞吐,直谏道:“老奴方才擅作主张,刚遣人去探听了,王上您还是等人回来再……”
“新河君议事,有什么好探听的。”赵姝不以为意,她与韩顺相处日久,二人也是脾性相投,甩开他的搀扶还难得好笑了句:“阿翁不要见风就是雨,新河君若要篡位,倒还正称了我的意。”
这一句玩笑话分量实重,韩顺僵立了片刻后才连忙移步跟了上去。
到了前殿,果然他遣去探查的内宦还未来得及听到什么,就被守卫一声“王驾至!”给打断了。韩顺瞩目凝望,见一群公卿里混着武将地鱼贯而出,赵姝却连反应也没有,他忽然心神一震,明白过来,这一位莫不是真的不在意王位了。
他跟着赵姝进殿,低着头只听这位方唤了一声“先生”,那头赵穆兕依礼拜过,她连再开腔都不曾,就听得老者一阵劈头盖脸长篇累牍地指斥诘问。赵穆兕声如洪钟,不愧帝师之位,一气高亢质责的话直能成赋,便无一字僭越犯上,却让一旁的韩顺觉着,如被一张无形密织的网扣下来,压得心下憋闷。
“先生,明日接应了戚夫人,寡人想去一趟鄯善寻药,劳您安排。”赵姝敛着眼皮,颇有耐心地等他说完了,才抛出了这一句。
说这话时,她面目平和,好像只是在说要回新河君府上用膳一样。
一老一少师生两个,如此古怪的对话,让韩顺还以为他们会闹得不可开交起来。却不知这般场面,于这二人,从前并非没有。
赵穆兕素来严师出高徒,唯独对年幼的赵姝没法子,他甚至请过王杖,可是一旦赵姝摆出这幅平和脸面,他便知这犟种万不会让步。要知道当年赵姝师从于他,到最后却连国史兵法都没能遍习。
记挂着天亮后的一场,赵穆兕无暇同她纠缠,他捋着须髯压住气,罕见地放软态度劝道:“去鄯善快马也要两月,大王不是还要扶持戚夫人为后嘛。要让她名正言顺,可知祭告祖陵编理谱系,光是办这两件,总也要废半月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