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好去动秦国公主,可这位戚夫人就未必了。
是以,当他瞧见国君下阶亲迎于他国夫人辇轿下后,除了不愉鄙弃外,更多的反觉增了分稳妥。
阔别十余月,当赵姝再次看到戚英的第一眼时,她正由两个高挑恭谨的少女搀扶下辇。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身着楚人内宫贵妇的繁复礼*七*七*整*理服,举止雍容步态缓缓,一抬头望来时,一张脸上脂浓描金。一番形容同去岁比若天渊之别,她是自小在赵宫长大的,却连近前的几名赵宫内侍都一时没将她认出来。
可当她含笑正视时,赵姝依然从这一具气韵万千的躯壳里,攫出玉粉金环背后,戚英乖顺柔怯的灵巧真容。除了略略丰腴些,身上多了些乌漆嘛糟晃得眼疼的物件外,简直没一点改变的。
鼻息间一股子甜桂香气,将赵姝一下子扯回了从前她们在邯郸恣意豪奢的日子,干涩的眸中顷刻淌了泪,伸出手唤了声:“你受苦了,英英……”
这只手却落了空,但见戚英笑了笑,领着两个随侍朝后退行一大步,便若一片盛极时的枫叶展开裙摆跪伏下去。数人前后有序,伏首叩拜。
一名楚宦在旁高声执礼,他每呼一记,这几人就拜一记。
——“楚国戚氏,奉吾王之命,叩拜赵王。”
——“楚使桁祎,携族中擅舞乐者,以进赵王。”
——“妾戚氏思乡悲绝,特归谒祖庙,再拜王兄!”
最末一句是戚英的声音,她用洪亮沉稳的音调说着悲绝,仰首时妙目里一片光华粲然。
等赵姝匆匆来搀时,她又含笑移目,当着众人的面侧身一一指过去:“这是两位桁家妹妹,我的媵妾薛姬、檀氏、玉氏、安氏、乐氏。”
王侯女归国省亲虽有,可将未嫁女桁乌族妹一并领来,其心昭然。
已经有离着近的公卿酝酿着进言了,赵宫苑囿如今无人无嗣,莫说赵姝只是朝政上荒谬些,私底下还医好了多家尊长的旧疾。便她是比赵戬更荒淫弑杀的,这长子的生母,多的是赶着去争的。
纵是邯郸一年来政局几番巨变,而新王是个权势送到手边也不取的傻子,就单凭着赵姝是天子睦嫡长王姬的独嗣这么一条,不消说后位,便是叫那些君侯将嫡女送入宫为夫人、美人,也是情愿。
这些人跃跃欲试着,让原本还在打量芈融几个媵妾的赵姝明白了些,她连看都未看那对桁氏姐妹一眼,对韩顺就说:“一并安置了,宫外寒素,她们就同王妹一道,入余荫殿。”
赵姝本能地就要去挽戚英的胳膊,却被那媵妾薛姬不着痕迹地挡开,戚英亦顺势朝一侧让了些。她见着主仆二人姊妹一样默契,心里只觉着哪里空了一块,再说话时,竟是局促不少:“王妹舟车劳顿,寡人已命人备下接风宴,怎的不见小公子。哦,不过这外头滴水成冰的,才出生的孩子何能随着同来。这妇人生产凶险,你也才诞子三月……”
一行人朝殿里去,本是呼奴使婢的随从甚多,却都在入内苑前被韩顺支走了。
很快的,就连几名媵妾也觉出赵王的不对来。
“韩大监?”戚英适时出言打断了这一场尴尬,她竟朝韩顺微微福了下身,轻声细语地笑道:“还请大监领着我这些妹妹先入席,妾身有两句话要同王兄说,不知可方便?”
“折煞老奴。”韩顺心中受用,连连揖拜了两下后,他倒也不傻,只与众女候在入宴的必经之处歇脚等候。
反观赵姝,这一日历经忧怖大喜,此刻二人立在檐下暗处,戚英同她经久不见,哪里看不出来这人是已有些臆症的先兆了。
戚英风致雍容的盛妆下,眉梢几番纠转,末了,语调温柔:“阿姊,我这一次回来怕要把这肚子里第二个生下才好走呢。”
但只这细风似的一句,叫赵姝停下呓语。她重抬眼将她望定,蓦然间像是又重回了去岁分别。
产后三月便有了身孕?无暇去谴责什么,她上前翻过戚英手腕,抓住了浮木般,目色清明郑重:“脉燥虚浮还是产后易发汗散阳的弱症,你且安心养着,这一次我一定替你调理好。那么多媵妾,他若待你不好,就别回楚国了。”
她隐约听得赵穆兕叹过两回,只道楚国此番诸公子夺位,牵连杀戮过重,是伤了国本的。
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戚英只觉似被这人噎了一下,她抽开手压下唇边讥讽:“那就先谢过王兄。好了,大监该等急了,快入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