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声调和善,这骂人的话也叫人听不真切。
直到‘刁妇’二字出口,母子二人才同时抬首怒目,尤是从方才起便一声不吭的三麻子反应最激烈,他几乎是一下子窜起身,抖着身似是想动手。
被他娘拦下,气哼哼道:“小神医,老身只是想让你同我儿生个子嗣罢了,你若敬酒不喝专喝罚酒,那就别怪老身去告官。背主私逃的奴,周法便再轻,你这等货色,入不了女闾,恐怕不是刺配就是斩首了。”
赵姝亦起身,转头不惊不怒,只反问:“要子嗣啊,可麻子兄弟将二丫当个宝一样地护着,公孙夫人何不索性将糖块里的毒下得再重些,一劳永逸了,麻子兄弟自好娶妻。”
前两回都是三麻子背着二丫来医馆,说这丫头从两年前就咳疾不停,赵姝诊过脉总觉着同一般的百日咳不大一样,只也说不上蹊跷处。是故她临行前,才特特来他家走一遭。也是巧,听这妇人多次嘱孩子药后吃那梨膏糖块,她才惊觉症结所在。
“儿啊,这小贱人浑说。”被点破的老妇人慌了神,遂上前来扯赵姝:“你快按了她多喝些,事一成,她一个逃奴,也就顺了咱了!”
三麻子尚在惊骇犹疑之际,木门哐镗被人掀开,“老虔婆,我去你的祖宗龟孙十八代!”
“啊呦,我的腰啊。”老妇人惨呼一记跌去地上,脸上□□掉下一层,抖着手指着韩顺,“儿啊,快快捆了这贼老汉,速速成了事,娘明儿就去报官,告他一个行凶窃盗,你快……”
话未说完,就见赵姝自韩顺腰间抽出长剑,二人极为默契地分制一人,寒芒闪过,她的剑封住男人的前路,落在了他项侧。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啊!”老妇人被韩顺用匕首抵住的一瞬间,就哀哀哭叫起来。
赵姝撑着桌案朝韩顺使了个眼色,后者松开妇人,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把男人牢牢捆在椅子上。
看来这地方是留不到明早了,想到今晚原本还要去的几家,赵姝皱眉挥剑指向老妇,不愉道:“天理昭彰,亲孙女也下得去手,可真是天下奇闻。”
“我没有,没有!”老妇人哭得愈发惨烈起来,原本十足的中气里少有的添了几分心虚:“二丫她娘死的早,是我一手抱着大的,是……对对,是偏方,就是你们这些游医的偏方!老婆子我不懂药,我没想害她!”
凄厉而烦躁的狡辩里,里屋的二丫被闹醒,才四岁多点连桌案高都没的小女娃顶着一脸病气出来。
她光着一对小脚丫,跌跌撞撞地扁着嘴冲过来,眼里包着一汪泪,忍着咳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一下扑跪在长剑下:“神医姐姐,你们别吵了好不好,你别杀祖母!”
饶是赵姝收剑及时,奈何小娃娃不懂事,依旧被剑刃在耳垂下割了条口子。
这变故一出时,老妇人先是愣住看了会儿子自家小孙女,继而摸一把小孙女耳垂,见了血后,她猛然推开孩子,突然像只母兽般暴起:“我跟你拼了!”
顾忌着豆丁大点的小娃娃,赵姝没再拔剑,被她连搡带推间,她狼狈地摸出包药粉来,觉出只有一个人的量时,却是反手朝正拼命挣扎的三麻子撒去。
“别吓着孩子,先停手,阿翁!”
三麻子没了动静,韩顺脱开手忙过来两下制住妇人,赵姝正跌在二丫身侧,小女娃耳垂淌着血,瘦到没三两肉的小脑袋上梳着两个不知多久没拆洗过的冲天辫。
本是还不该晓事的年纪,却在目睹了这一场后仍是包着一汪泪不肯哭。
小女娃被病痛折磨瘦得厉害,年岁也小,却生就一双清澈的凤目,倒没半点屋内母子的样儿。
她蹙眉久望了会儿,叹了口气,扬手将小娃娃抱到怀里,用手捂在她赤足上,忍不住问:“姐姐要去咸阳了,那儿吃的玩的可多了,二丫跟我去吗?”
“咸阳很远吗?姐姐,我阿爹怎么被绑着睡着了呀?”二丫奶声奶气地反问,小手勾在赵姝脖子上,透着病气的大眼睛却来回在屋内逡巡,瑟缩不安极了。
小娃娃不安,被韩顺制住的老妇人倒突然安静下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放开!”很快,反应过来的老妇挣扎着起身,笑得一脸慈爱:“季大夫,你这执意要走,老身也是无法,可二丫这孩子,好歹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嘛。”
随着妇人靠近,怀里的小丫头害冷般哆嗦了一下,小脑袋紧紧贴在赵姝项侧,袖管扭得松了些,露出两条柴火般枯瘦的小手,上头竟有好几处明显得烫伤和纵横交错的几道淤青,青紫痕迹色泽极深,明显是这几日被长条型的物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