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被人锁在猪圈里面,身上是烂了又烂的冻疮,是永远空着的肚子,还有永远都站不起来的双腿,只能如猪狗一样爬行,我在里面不人不鬼活了月余,后被吊在午门,天下人也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不堪的公主!宋喻生,你看不见吗?你那个时候肯定也看了啊!......我问你,桩桩件件,他们哪个人没有真心!每个人都同在我说真心,可是救我于水火的从来都是我自己,不是什么真心!”
真心瞬息万变,真心不堪一击。
宋喻生这样凉薄的人,又凭什么提真心。
这些年她一直不愿去提起旧事,却在此刻被她彻彻底底地扒开了。
宋喻生脊背一寒,这些事情他从前确实也知道,可没有哪一刻如从她口中说出来那般彻骨。她的手上有太多爪牙,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挠过去。
她放不下,她还是放不下过去。若她真的放下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宋喻生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楚紧紧地锢到了怀里,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她弯曲的脊背,他附在她的耳边,两人如天下最亲密的有情人,他道:“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也是,真心从来都不是靠嘴巴说的,你讨厌他们是吗,那我给你报仇好不好?”
温楚哭得不停,“我没有讨厌他们!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也是这样吗?柿子只挑软的捏,你知道他们好欺负,就也要去欺负他们。二皇子他们才是真的将我踩在了脚下,你怎么不去动他们?!”
宋喻生笑了,他颇为好脾气地说道:“是,你说的得对。”
宋喻生又道:“楚娘,所以你说,我们才该是天底下最登对的人不是吗?你我皆被人舍弃,最该一对,而这世上,谁都会抛弃你,可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即便知道了她是李昭喜,可他还是固执地喊他楚娘。
黑暗之中,他的话甚至带了几分蛊惑的意味。可就是这样让温楚升起一股恶寒,她道:“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互相慰藉,也不是这样的!我要堂堂正正做人,要走光明大道,不是要在这里,被铁链锁在黑屋里面!也不是当你奴婢,同你玩什么主仆把戏......”
即便说他们之间有可能走到一起,可也不能是因为他们都被人抛弃过,于是慌不择路凑到了一起取暖,这样算是个什么事啊。
她话为说完就叫宋喻生打断,“你不想当奴婢,不想要被锁在里面,可是,是你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宋喻生说想让她当他的妻,可她有权利拒绝吗?她说不的话,也一样要被锁着。
剧烈的激动过后,是一阵颓然,温楚哭得累了,她连争都不想要争了。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两人就这样紧紧拥缠,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温楚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几日不停转得奔波,昨日又被按着做了一晚的房事,经了那么一番大吵大闹,早就疲惫不堪,竟也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宋喻生就这样抱了她一会,而后将人小心放到了床上,起身出了门。
出了门后,宋喻生回到了堂屋里头,玉辉堂常年安静,宋喻生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叫这里也一成不变,这些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他唯一信奉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就算是后来长大,十五岁那年,被他的祖父宋首辅打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回,他也从来没有生出一丝惶恐。他素来冷心冷情,可好像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若是遇见了呢,一句话也能让他变得乱七八糟。
是,乱七八糟。
他坐到了椅上,竟难得生出了几分疲惫和不知所措。
当年礼王发动了宫变,好在他也在皇帝的身边,将他一起带回了宋府,后来群臣们被礼王“胁迫”,纷纷拥立新王。宋家一边藏着皇帝,一边跟着礼王虚与委蛇,那段时日,宋喻生时常会和家中祖父入宫,有时候确实会看见李昭喜如同牲畜一样在午门受辱。
他自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是一个好人了,他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宋喻生记不得了,但多半是连怜悯也没有的。
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独独李昭喜被杀死了。
他说他不会抛弃她,可他已经在她十岁那年,那个他们还不相识的时候,他若千千万万个人一样,抛弃过她。